韓博也希望自己判斷錯誤,檢驗結果偏偏證實判斷沒錯,不僅沒錯,問題還比預想中更嚴重。
萬鵬有一定化學基礎,全程參與檢驗,豈能不知道檢驗結果意味著什么,抬起胳膊看看手表上的時間,小心翼翼提醒道:“韓隊,現在11點57。”
“收拾一下。”
韓博掏出筆填好檢驗報告,簽上名,起身推開窗戶,一連呼吸了幾口寒冷的空氣,掏出手機撥通“老帥”的號碼。
剛換的手機,卡插上之后第一個電話就是給韓博打的。韋國強刻意摁下揚聲器,當陳局和崔副局長面問:“檢驗結果出來了?”
“出來了,爆炸殘留物中主要有氯酸鉀、硝氨和三硝基甲苯三種成分,氯酸鉀含量最高。”
“會不會搞錯?”韋國強很沒底氣地問。
韓博摸摸嘴角,凝重地說:“韋支隊,氯酸鉀是一種強氧化劑,一直是民用煙花爆竹的主要氧化劑。在科學知識高度發達普及的今天,各種炸藥的制作方法不斷被一些不法分子所利用。
加之制作氯酸鉀炸藥的原材料簡單易得,制作簡單且爆炸感度高,起爆容易,是犯罪分子進行恐怖爆炸活動的理想炸藥種類,在刑事案件中經常出現,所以此類炸藥的檢驗分析是刑事技術中一個常見的課題。”
言外之意很清楚,檢驗結果不會錯。
韋國強最后一次僥幸徹底被打消了,摸著后腦勺問:“三硝基甲苯是什么,這是一個土炸彈還是一個洋炸彈?”
“三硝基甲苯就是我們通常說的,殘留物中檢出的含量較少,可能嫌犯覺得不夠,于是添加氯酸鉀和硝氨,自制的一個土炸彈。”
“怎么才能引爆?”
“如果是國家定點企業生產的,那么只有雷管感度,也就是說只有用雷管作為起爆源的情況下才能爆炸。添加氯酸鉀就不一樣了,氯酸鉀熱穩定性差、機械感度高,與硝酸銨、硝銨磷、硝銨鈣、硝銨鋅等銨鹽混合會產生復分解生成氯酸銨,而氯酸銨在30c60c即可分解甚至爆炸。
所以國家明令禁止使用氯酸鉀生產炸藥。但是一些不法分子為增加炸藥感度,無視國家規定,無視生命,膽大妄為,將氯酸鉀與銨鹽及木炭、硫磺等可燃物混合炒制炸藥,每年都會發生一兩起含氯酸鉀的私炒自燃自爆事故,每次事故都會造成人員傷亡。”
韋國強看看陳局,追問道:“小韓,你見過大世面,又親自勘查過現場,你認為炸彈是怎么引爆的?”
“韋支隊,我們晚上的勘查并不細致,現場那么亂、那么多人也沒條件細致勘查。想搞清炸彈怎么引爆的,要收集所有的碎片,詢問每一個在場的目擊者,要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勘查一遍。”
“夜里看不清,容易遺漏線索,明天一早怎么樣?”
“沒問題。”
“那你們抓緊時間休息,明天6點準時行動。”
調查爆炸原因可不是開玩笑,韓博急忙道:“韋支隊,我需要一臺相同型號的空調,我要把空氣壓縮機、冷凝器、過濾器、閥門等零配件及電線全拆下來,與在現場搜集到碎片一一比對。”
引爆裝置可以炸碎,可以炸飛,不可能完全炸沒。
一片指甲大小的碎紙、一塊不起眼的銅片、一根導線都極可能成為破案線索,韋國強怎可能不滿足這個條件,一口答應道:“我連夜安排人去找,明天8點前到位。”
“謝謝韋支隊。”
“別謝了,早點休息。”
“韓打擊”果然不是無的放矢,陳局揉揉太陽穴,冷冷說:“老崔,向省廳匯報案情。另外鑒于我們南港武警支隊排爆力量不足,請省廳協調一下,看能不能給我們增派點援兵。已經造成那么大傷亡,不能再作無謂犧牲。等排爆人員確認現場沒第二顆炸彈,再讓小韓帶人進去勘查。”
“好的,我出去打電話。”
“老韋,立即從各單位抽調精兵強將,成立特大爆炸案專案組,只要能快偵快破,經費不是問題。”
“是!”
破獲大案要案,偵查人員立功受獎。
大案要案破獲之前,最苦最累壓力最大的也是偵查人員。
包括韓博在內不需要值班的技術大隊民警可以睡一覺,偵查員沒時間睡。
陳局一聲令下,“老帥”調兵遣將,從刑警支隊、港口區分局刑警大隊、分局治安大隊及案發現場所在的派出所抽調民警成立專案組,把專案指揮部設在距爆炸不遠處的交警四大隊二中隊,連夜組織偵破。
睡一整天,又發生這么大案子,韓博難以入眠,腦海中全是案發現場的畫面。
頭一次遇到爆炸案,同一個寢室的萬鵬等人一樣睡不著,輾轉反復,把架子床搞得吱呀作響。
“韓隊,你能嗅出炸藥味道?”關曉康忍不住翻過身,趴在床上朝下鋪問。
韓博不想被部下當成怪胎,更不想再多一個“警犬”的綽號,閉著雙眼說:“這不是我嗅覺有多靈敏,只是之前聞到過,對這種氣味有印象。不過真有一位前輩能通過嗅覺辨別炸藥成分,人稱‘爆炸王’,曾有人把七八種不同炸藥混合在一起,蒙著眼睛讓他用鼻子分辨,結果絲毫不差。”
“這么厲害!”
“誠都市局刑偵局技術處理化檢驗室主任,既是‘爆炸王’也是‘物證王’,他前年通過爆炸殘留物分析比對,成功串并上三起爆炸案,那個案子是全國首起跨省利用爆炸現場物證并案偵破的經典案例,被收入公大教材。”
反正睡不著,干脆跟他們談談,鼓舞鼓舞士氣。
韓博睜開雙眼,微笑著說:“我們技術民警不同于為民分憂解難的110巡警,不同于奮勇擒兇的刑警,也不同于赴湯蹈火的消防武警,我們的工作是在蛛絲馬跡中去偽存真,辨識善惡,可以說我們是幕后英雄。
我們技術民警雖然只占總警力的2甚至不到,但絕對是一支學歷最高、素質最高的精干之師。不但有全國政法系統惟一的工程院院士,還有上百名享受政府特殊津貼的專家和上千名高素質的青年人才。”
你是,我們不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萬鵬暗暗腹誹了一句,酸溜溜說:“韓隊,我感覺您對分局和縣局技術中隊比對我們好。您是我們領導,對他們而言您只是指導,不能這么厚此薄彼。”
“我前段時間干什么你們全知道了?”
“知道,前幾天才知道的。”
“知道為什么嗎?”
“為什么?”
韓博拍拍墻,循循善誘說:“你們感覺自己很辛苦,也確實很辛苦,感覺搞技術沒盼頭沒前途,可是縣局技術中隊的同行呢,他們更辛苦。你們至少在市局,至少在市區工作。他們在縣里,總共三四個人,卻要負責勘查全區全縣的所有刑事案件現場。
平均下來每年大概五百起到一千起這個數量,按規定現場勘驗不得少于兩人,也就是說這些現場他們絕大多數都得去。每次勘查,盜竊現場可能一至兩小時完成,命案等大案甚至好幾天…”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跟區縣公安局的同行一比,市局技術民警真算不上辛苦,萬鵬等人沉默了。
韓博輕嘆一氣,接著道:“事物是相對的,比較也是相對的。我們叫苦,老百姓會問,你警察再苦能比工人苦?工人與礦工相比又如何?以前人們常說,人生有三苦,跑船打鐵做豆腐。
你工人能和人家比么,你工人至少有工會,有退休工資,有醫療保險,農民有什么?比不了,不能這么比。干一行怨一行,大老板一樣會叫苦。”
吳宇楠鬼使神差問:“韓隊,您覺得苦不苦?”
“苦,但我不會叫苦,并且覺得苦中有樂。當然,我之所以有這種感覺與家庭有一定關系,我父親是木匠,很早就出去搞裝修。我妻子做外貿,收入不錯,沒什么家庭壓力,不需要去考慮太多現實問題。”
韓博不無尷尬地笑了笑,帶著幾分自嘲地說:“不需要為五斗米折腰,可以去追求理想,甚至可以冠冕堂皇讓別人跟自己看齊。細想起來真慚愧,其實壓根兒沒資格同你們聊辛不辛苦。”
他絕對是最謙虛的一個領導,待人和和氣氣,沒一點架子。
別人謙虛會給人一種虛偽,一種表里不一的感覺,他給人的感覺完全不一樣,很真誠或者說是一個很真實的人。
他做事特認真,不會說什么“你們跟著我干”,卻能讓人不由自主跟著他干。并且確實有水平,除了法醫檢驗,技術這一塊似乎沒他不懂的。
想到經偵大隊那些人對他的尊敬乃至崇拜,萬鵬赫然發現跟他后面干或許真有前途,至少能學到點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