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列席鄉黨政工作會議,不能遲到。
同樣不能去太早,否則人家會以為迫不及待想當鄉領導。
晚上8點開會,7點45趕到鄉政府三樓小會議室。
老盧、焦鄉長,人大馬主席、崔副書記、許副書記、張副鄉長、負責農村農業的陳副鄉長、負責科技的應副鄉長和牛部長等鄉領導全在。
歡迎“新人”,開幾句玩笑,會議正式開始。
開的不是專題會,是“大雜會”。
一個一個來,一件事一件事說。
清欠工作接近尾聲,包括江城那筆工程款,共收回360多萬,尚有100多萬沒收回,主要是新庵那些鍋爐廠。人廠倒閉了,確實沒錢,把人抓到良莊來也沒用,只能暫時擱置。
各村那些總是惡意拖欠稅費的刺兒頭,如果公捕大會這股聲勢威懾不住他們,仍然不交,等秋收結束“新賬老賬”一起算,組織學習班,全到鄉里來學習,什么時候交錢,什么時候結業回家。
計劃生育,殯葬改革,征兵,水利工程,道路修建,“普九”基建工程準備情況…各項工作全部議完已是深夜11點多。
老盧拿起煙盒,發現煙沒了,左看看右看看,彈藥全線告急,竟從煙灰缸里撿起煙屁股。
幸好包里放了兩盒,韓博不失時機掏出來放到會議桌中間。
煙酒不分家,老盧也不客氣,扔掉煙屁股,大大咧咧拆開取出一根點上,吞云吐霧,對接下來的工作進行分工。
焦鄉長負責基建工程,許副書記和陳副鄉長負責征收秋統籌,其他領導各司其職,牛部長征兵,馬主席帶人抓大肚子,楊副鄉長繼續保證死人要送到火葬場燒,他親自負責撤鄉建鎮。
“小韓,你壓力不小。關鍵時刻,你們警務室要發揮作用。基建工程,秋統籌征收,計劃生育,殯葬改革,不管哪里需要,你們要隨叫隨到,為鄉黨委政府的工作掃平障礙,為全鄉經濟建設保駕護航。”
為經濟建設保駕護航是分內事,其它就不是了。
尤其搞什么“學習班”,那是極具爭議的非警務活動。
早該想到“升官”不會有好事,真有股辭去鄉長助理的沖動。但也只能想想,良莊他說了算,當鄉長助理要干,辭去鄉長助理一樣要干。
除非你走人,或者你能說服他。
韓博沒提出不同意見,老盧很滿意,感覺小伙子不錯,基本上已經融入進良莊鄉黨委政府這個大家庭。
不是黨委委員,只能列席,換言之只能帶耳朵,不讓發言沒資格開口。
坐大半夜,吸幾小時二手煙,豈能就這么回警務室。
老盧宣布散會,沒去辦公室,直接下樓推自行車準備回糧站,韓博跟到車棚,一邊同其他鄉領導揮手再見,一邊不動聲色地說:“盧書記,我有兩件事想向您匯報。”
“急不急?”
“急。”
在黨委會上沒說,顯然是要保密。
老盧打好剛放下撐架的自行車,回頭道:“走,去辦公室。”
回到三樓,韓博先提出警務室成立黨支部的設想。
正式黨員3人以上、不足50人的基層單位,經上級黨組織批準,可成立支部委員會。鄉黨委就是“上級黨組織”,警務室主動向鄉黨委靠攏,不是向縣公安局黨委靠攏,這是好事。
發展三個黨員,相當于把三個地方編民警變成鄉里的事業干部,警務室從上到下服從鄉黨委領導,老盧求之不得,怎么會拒絕。
小事說完,說大事。
“…盧書記,總呆在良莊沒什么感覺,走出良莊,走出思崗,接觸到從良莊走出去的部隊首長和地方領導,我真為自己是一個良莊干部驕傲。其實用不著走出思崗,在縣里,在其它鄉鎮,別看一些人嘴上說我們良莊怎么怎么了,心里想的卻另一回事。
我們無債一身輕,我們干部教師和退休人員工資能按月發放,醫藥費基本上能報銷。我們沒那么多集資攤派,我們鄉農民負擔全縣最低,在這些大前提下我們依然有余力搞建設,誰不服氣,誰敢不服氣!
我們已經走了九十九步,為什么不能下點決心,走完最后一步。讓擁有悠久歷史的良莊,成為名副其實的‘良善之莊’。盧書記,對不起,我有些激動,遇到這種事我很難保持平靜,因為我跟您一樣熱愛良莊。”
韓博言辭懇切,老盧一聲不吭,陰沉著臉一根接著一根抽悶煙。
不是不知道各村有人買媳婦的事,是沒重視,或者說一直沒當回事。
換位思考,將心比心,這種事是讓人痛心疾首。
問題現在生米已經煮成熟飯,是把孩子爸爸抓進去坐牢,還是把孩子媽媽送回原籍,讓好好的一個家庭妻離子散?
“小韓,我理解你的心情,只是這件事牽扯太多。工作沒做好,法制宣傳不到位,作為黨高官,我盧惠生有責任。要是深究起來,不光我盧惠生,公安局一樣有責任。到現在沒建派出所,老李一個人干十幾年維持會長,一直干到得癌癥住院,如果有派出所,如果多幾個民警,能發生這種事?”
老盧猛吸了一口煙,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事已至此,我的態度是將錯就錯,歷史遺留問題就讓它成為歷史。再說這種情況很普遍,不光我良莊。從現在開始一刀切,老光棍既往不咎,新光棍堅決不行。想娶老婆憑本事,誰再敢買媳婦,抓到一個處理一個!”
生怕年輕人熱血方剛,一意孤行,老盧又循循善誘說:“小韓,凡事我們也要看到它積極的一面。三十好幾甚至四十多歲的老光棍,從來沒碰過女人,這日子怎么過,他會不會想?這種人就是不穩定因素,如果鉆牛角尖,別說強奸,殺人都干得出來。
有個媳婦,所有問題解決了。況且又不是他們去綁架的,沒參與拐賣,說到底他們也是受害者。再說那些外地婦女,剛開始可能不太習慣,慢慢就習慣了。我們良莊經濟不算發達,肯定比她們老家好。不信我明天帶你去問問,讓她們回去她們都不愿意回去。”
高高舉起,輕輕放下,難怪別人說他是法盲。
原則性問題,韓博不打算妥協,不卑不亢地說:“盧書記,有句話叫法不責眾,要是一碗水端不平,如果只處理新光棍,不處理老光棍,這個工作怎么做?我知道這讓您很為難,可法律就是法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我不光瀆職,而且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臭小子,挺犟。
老盧急了,緊盯著他雙眼問:“你讓二十幾個家庭妻離子散就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只要做好善后工作,我問心無愧。”
“善后工作誰去做,怎么做,這種事根本沒法善后!”
不是不會變通,來前已經想好了解決方案。
之所以這么堅持,是想將他逼得退無可退,跟討價還價似的再來個退而求其次。
韓博故作沉思了片刻,抬頭道:“盧書記,買媳婦花了錢也犯法,這一點毋庸置疑。不過在司法實踐中,只要沒虐待,沒強奸,法院極少追究買媳婦的人刑事責任,就算判也是判個緩刑,不用坐牢。至于有沒有強奸,只有他們兩個人知道。如果買來的媳婦說沒有,說她是自愿的,那就是沒有。”
那些外地媳婦,尤其有了孩子的外地媳婦,應該不會告自己丈夫。
至于一些歸心似箭,跟買她的人沒一點感情的婦女,留下也不是個事。今天不許韓博管,將來會有李博陳博。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他們既然做了就要付出代價。
幸好不在“嚴打”期間。
老盧權衡了一番,低聲問:“你打算先抓后放?”
“我只有權抓,到底移不移送檢察院起訴,移送起訴之后法院會怎么判,我不敢也不能打保票。”
“牽一發而動全身,全縣那么多買媳婦的,判一個他不能不判第二個,法不責眾是有一定道理的。你想抓就抓吧,抓進去關幾天也好,嚇唬嚇唬他們。以前對不起人家,嚇唬一下以后能對人家好點,對那些婦女也算是一種補償,經過這件事,她們在各自家庭會比現在更有地位。”
“謝謝盧書記支持。“
“什么支持不支持的,這種事就不應該發生,我有責任,不說了,你打算什么時候行動。”
“我們現在掌握一條拐賣婦女的線索,極可能是團伙,我準備把這個團伙打掉,現在不能動手,以免打草驚蛇。”
沒有人買就沒有人賣。
反之,沒有人賣,同樣不會有人買。
那些家伙既害了無辜婦女,也害了急著找媳婦的光棍。
提起他們老盧一肚子火,咬牙切齒地說:“對人販子絕不能手軟,小韓,這一點我支持你,打掉他們,從嚴查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