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獲兩個犯罪分子,注定消停不了。
徐所長走不大會兒,紀小娟一家到了,提著水果,千恩萬謝。保衛科是自己單位的部門,如果救她的是派出所或刑警隊,或許會送來一面錦旗。
這種事不能忘了廠領導,請錢主任和工會劉主席接待。
下午兩點,廠里開干部職工大會。錢主任通報昨夜發生的事,表揚保衛科尤其昨晚參與抓捕的干部職工,戴大紅花,上臺領獎狀,搞得很隆重。
丁書記提出幾點要求,上大夜班的,沒人送不許進廠。下小夜班的,沒人接不許出門。安全同工資獎金掛鉤,該扣的扣,該罰的罰。保衛科要嚴格管理,在門口準備一個簽字薄,接送的人要簽字,不識字可以蓋私章或摁手印。
財務科去銀行取錢或存錢,要有保衛科人員護送;銷售科拿貨款尤其現金回單位,坐哪一班車,幾點到汽車站,要事先跟保衛科通報,由保衛科安排人去車站接;全廠干部職工若發現什么可疑情況,要第一時間向保衛科報告…
講的全是安全,對安全問題前所未有重視。
保衛科地位水漲船高,隱隱超過工會、武裝部、團委、宣傳科和計生辦,正式脫離吃閑飯的行列。
分配到絲織總廠,之前多多少少有點想法。
上半個多月班,對縣里情況了解越來越多,漸漸發現這不是發配,反是組織人事部門的照顧。
全縣那么多單位,有哪個單位能像絲織總廠一樣按月發工資。用司法助理員方如明的話說,自己可能是縣里今年分配情況最好的一個大學生。
關鍵夢境中的事連續得到證實,這樣的好景不會長,必須早作打算。
抓到兩個犯罪分子,避免一起慘劇,韓博不再操心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一心一意學法律,為調到其它單位做準備。
法律條文太多,需要死記硬背,必須勞逸結合。要么去絲織廠小區看看姐夫裝修得怎么樣,要么去夜市轉轉。
雖然干出一點成績,但不能從根本上解決保衛科是吃閑飯的事實,作為副科長兼經濟民警分隊長,在廠里沒什么影響力。在夜市,卻是一言九鼎的“大人物”,真像姜國平調侃的那樣公安工商衛生和保衛工作一肩挑,整個一沒有組織部門任命的人民西路“綜治辦主任”。
攤主一個比一個人熱情,究竟心里怎么想的就兩說了。
管人家收錢,不會討人喜歡,韓博有這個心理準備。轉了一圈,沒再發現形跡可疑的游手好閑之徒,便走進傳達室,掏出200卡開始打電話。
門衛這部程控電話不是打不出去,是他們不會打。
數字鍵鎖著不好摁,可以敲擊聽筒下面的那個鍵,1敲擊一下,2敲擊兩下,3敲擊三下,依次類推,0敲擊十下,掌握好節奏,想往哪兒打就往哪兒打。
廠里節約電話費,韓博不想占單位便宜,先敲擊200,聽到提示音敲擊密碼,然后敲擊區號和電話號碼,噠噠噠,跟發電報似的,一點不能錯。
“哎呦喂,大博士,您終于想起給我打電話了。”
博士是上大學時的綽號,因名字中有個“博”而得名,電話那頭是大學同學兼室友馬志功,韓博半靠在椅子上笑道:“老馬同志,我在邊遠農村,不像您在大城市,不像您家有電話。想打個電話要走半天山路,再坐半天牛車,條件艱苦,沒辦法。”
“南港是山區么,思崗縣有山么?訴苦就訴苦,竟信口開河,真當我地理是英語老師教得。”馬志功笑罵了一句,好奇地問:“工作怎么樣,有沒有落聽。”
“落聽了,國營企業保衛科副科長兼經濟民警分隊長,單位效益馬馬虎虎,工資獎金各種津貼加起來五百出頭,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保衛科副科長兼經警分隊長,不錯。前些年大裁軍,一個團政委分到我媽單位,保衛處副處長都沒混上,跟你同行,經警大隊教導員,一直干到現在。”
“你媽那是國字頭國營企業,我這是縣里的國營企業。”
“兄弟,這年頭,能混個工作不錯了。大學生馬上不分配,上學要交幾千學費,畢業要自謀出路。再說工不工作對你重要嗎?老大窮老二富,不三不四萬元戶,大不了跟你爸一起去搞工程。”
“你怎么樣?”
“一家幾代石化人,獻了青春獻終生,獻完終生獻子孫。我倒想跟老馮他們一起去特區闖闖,我爺爺跟我爸堅決不同意,差點跟我拼命。只能子承父業,老老實實進石化。”
“什么崗位。”
“江城石油化工二廠技術科,不說這些了,說說博士后,一到畢業就生離死別,散了一對兒又一對兒。她雖然沒畢業,你們跟散也差不多。有沒有聯系,到底怎么想的。”
“前幾天聯系過,她接電話不太方便,沒說幾句,不過實習前她會來一趟。”
博士后是大學女友李曉蕾的綽號,博士的皇后簡稱“博士后”,同校同學,晚一屆,不一個專業。朝夕相處兩年多,一下子分開,心里挺不是滋味兒,韓博帶著幾分黯然。
那丫頭是挺水靈,可人家在首都,將來是要回首都工作的。
馬志功不看好這對鴛鴦,直言不諱說:“大一嬌,大二俏,大三拉警報,大四沒人要。最后一年你可以放心,再往后自求多福吧。”
現在結個婚要考慮的因素太多,比如對方工作,戶籍,家庭條件,有沒有經濟負擔。尤其工作和戶籍,不知道多少對有情人因為這個沒能終成眷屬。
不是人們太現實,是現實迫使人不得不現實。
自己不光要為自己活,也要為家人活。如果為追求愛情不當這個干部,父母和姐姐姐夫會失望死。她同樣是家人的驕傲和希望,一樣要顧及家人的感受,畢業之后只能回首都,只能在首都成家立業。
夢想不是那么容易實現的,錢不是萬能的。就算不當這個干部,就算有點錢,也很難獲得首都戶口,很難成為一個首都人民。
從開始談那一天起,二人就有這個思想準備,只是心照不宣沒說出來罷了。
韓博暗嘆了一口氣,故作輕松地問:“我們的事你別管,說你的事,什么時候結婚,好提前請假去喝你們喜酒。”
今年是同學結婚嫁人的高峰期,高中復讀過的已經二十五六,大齡青年,就等著畢業。馬志功高中復讀過兩年,今年25虛歲,對象等了他好幾年,不能再拖,今天就是因為這個打電話的。
“元旦,放在節假日,不用專門請假。實在抽不開身沒關系,把紅包捎來就行。一輩子就結這么一次婚,打土豪的機會不能錯過。兩個月工資吧,湊個整。”
“一千,你怎么不去搶?按老周結婚標準,不能搞特殊化。”
馬志功樂了,在電話那頭振振有詞:“他跟你什么關系,我跟你又是什么關系?這不是搞特殊化,這是要區別對待的。再說我離學校近,能幫你看住博士后。你哪天來江城,還能給你們提供幽會場所。嚴打期間,去旅館開房間不安全。”
“我們很純潔,沒你想得那么下作…”
跟他扯,只會越扯越沒邊。
韓博留了兩個電話,一個是傳達室的這部程控電話號碼,一個是廠里的總機和保衛科的分機號。然后繼續敲擊起掛斷鍵,聯系起遠在東海市搞裝修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