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盧果然在汽車站對面等,頭上戴假發,臉上一口罩,西裝革履,皮鞋擦錚亮,看上去很怪異。
校慶儀式9點開始,8點45之前要趕到母校,今天不是敘舊的時候。
下車打了個招呼,同妻子道別,跟一樣在汽車站等候的親戚匯合,大舅的皇冠開道,九家人、十輛車,打著雙閃跟領導視察一般浩浩湯湯趕到絲河鎮。
絲河初級中學50周年校慶,50年培養出多少學子,桃李滿天下,雖然不像良莊能出黃書記、顧政委那么高級別的領導和部隊首長,難得聚一次“成功人士”一樣不會少。
學校重視,鎮里同樣重視。
一進鎮區就是一條熱烈歡迎絲中學子回母校參加校慶的大條幅,街道打掃干干凈凈,沿路插滿紅旗,聯防隊員上街維持秩序,學校門口是民警,拿著對講機指揮交通。
“各位同學辛苦了,里面請里面請!”
“各位領導、各位老板,這邊這邊,里面地方大,操場上全車位…”
顧校長穿著西服,胸前佩戴紅花,同教導主任及幾個老師在門口迎接客人,見人就握手、發煙,熱烈歡迎!
客人太多,大門不能堵塞,開車坐車的不用下車,隔著車窗打個招呼,讓直接開里面去,一個老師和一個民警正在前面指揮。
韓博坐在帕薩特后排他沒看見,就這么稀里糊涂“混進”闊別十幾年的校園。進來時注意到大門里側有一排攤著紅布的書桌,幾個相貌出眾的女老師在給來賓登記,說是登記,其實是收錢。
車在民警引導下開進操場,地上果然畫滿車位,從東到西共四排,北面是搭好大舞臺,舞臺后面有噴繪的背景墻,看樣子等會有節目。
“這么多車!”
“我的媽呀,我們絲河大老板不少,哥,你看,大奔!”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奔馳一輛,寶馬、奧迪好幾輛,路上跑得常規車型這里幾乎全能看見,左右幾排加起來至少有八十輛轎車,大門口還在往里進。
顯擺不成了,至少顯擺不過人家。老姐有些失望,表兄弟、堂兄弟同樣不太爽,下車聚一塊兒嘀咕起來。
大舅倒是沒什么,因為他要顯擺的全是他認識的人,跟領隊似的大手一揮:“別看了,有什么好看的,看人車好,回去好好賺錢,以后自己也買一輛。小軍,請柬不要搞忘了,先去登記。”
他輩分最高、年齡最大,韓總在他要靠邊站,韓總不在他說了算。
韓博覺得有些好笑,正準備讓表弟順便幫自己去登記,黃副校長小跑著迎上來,笑容滿面,熱情無比打起招呼:“各位老板,各位同學,百忙之中能回來參加校慶,感謝感謝,各位請跟我來,這邊請…”
韓博同學倡議每人500!
今天真沒臉見人了,韓博躲在姐夫身后,他忙著招呼大小老板依然沒看見,快到登記處時,身份暴露了。
“韓支隊,您回來了,李行長呢?”
老家派出所長立正敬禮,自己一身便服,周圍又這么多人,韓博被搞得很尷尬,急忙把他拉一邊:“姜所,別這樣,今天只有韓同學,沒韓支隊。”
“是,沒韓支隊,只有韓同學。”想起從早上到現在個個打聽誰是韓博,姜所長反應過來,一臉同情。
“你忙你的,別管我。”
“那,那我先過去了。”
姜所長走出幾步想想又回過頭,回到他身邊神秘兮兮說:“韓支隊,顧校長這事辦得太不地道,不是把人架火上烤么!你放心,我會幫你解釋的,所里同志一起解釋,來一個人解釋一次。”
韓博探頭看看正在大門口迎接一個“老同學”的顧校長,苦笑道:“不用了,我不得罪人他就要得罪人。我一年能回來幾次,把人全得罪光又有什么關系。他不一樣,你我將來工作可能會調動,他能調哪兒去,要是把人全得罪光,他這個校長以后能有威信?”
難怪人能當領導,背這么大黑鍋都無所謂。
姜所長點點頭,憤憤地說:“韓支隊,我覺得他是吃柿子挑軟的捏,算準了你度量大不會跟他計較,換別人試試,非得跟他翻臉不可。”
“不說了,我先登記。”
“好,等會兒我去找你。”
吃高價飯居然要排隊,好不容易排到前面,沒想到這里也有“韓博同學倡議每人500元”的條幅,光條幅也就算了,登記幾幾屆同學多少禮金的大紅紙,竟然有好幾個不認識的名字后面寫著2000、1500、1000、800,感情500是起步價。
十有是顧校長找的托兒,或許壓根兒就沒這幾個人。
大舅二舅、大姨父二姨父他們不出意外上當了,就高不就低,一人上了2000。老姐更夸張,車沒比過人家,決定在禮金上顯擺顯擺,來了個2888!
她是王玲請來的客人,上多少禮算在王玲名下。
閨蜜如此給力,一個頂五六個,王老師笑得合不攏嘴,拉著她去后面的教室介紹當年到同屆乃至同班同學。
“您好,歡迎回來參加校慶,您貴姓?”
負責登記的這位以前從來沒見過,韓博放下請柬,遞上500塊錢,用盡可能低的聲音說:“免貴姓韓,單名一個播。”
登記的女教師沒一開始沒反應過來,等在紅紙上寫下名字,準備問幾幾屆的時候,猛然想起他就是倡議每人500的“成功學子”,看著她一臉震驚差點驚叫出來的樣子,韓博急忙道:“就這樣了,幾幾屆你知道的,謝謝。”
后面這么多人,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剛鉆出人群走出幾步,胳膊被人拉住了,一個似曾相識的面孔嘿嘿笑道:“大班長,想去哪兒,等你一上午,走吧,去老地方好好談談。不光我,好多人要跟你談,大頭不光要找你談,還要找你報銷飯錢。”
周慶海,從小一起玩到大,從小學到初中的同學,以前關系特別好,高一時還經常寫信,之后漸漸斷了聯系,沒想到他居然回來了。
“哎喲,我說誰呢,比以前胖了,要是在其它地方,一眼真認不出來。”老同學見面,韓博打心眼里高興。
“胖了,你看我這肚子,你沒怎么變。”
周慶海回頭看看身后,湊到他耳邊道:“別擔心,剛才跟你開玩笑呢,顧瞎子什么人我們能不知道,就算不知道可以打聽。想拉贊助明說,竟然拐彎抹角讓你背這個黑鍋。算了,今天辦喜事,不跟他計較。”
“到底是好兄弟,說心里話我真不想回來的。”
“什么風頭都可以出,這個風頭能出么,除非腦子有病。不光我們這一屆,今天來的,包括比他顧瞎子年齡大的老前輩心里都有數。給他幾分面子,心照不宣吧了。”
想想也是,今天請得大多是有頭有臉、混得比較不錯的校友,誰也不是傻子,顧校長這點小技倆能瞞得了誰?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老同學這一說韓博終于松下口氣。
絲河鎮就一所初中,學生多教室一樣不會少,三個年級,一個年級六個班。
不過今天來的校友更多,不光人多時間跨度還那么大,老同學重逢誰都想找個清靜點的地方敘舊。先下手為強,誰先來的誰占一個教師,來晚的只能擠辦公室,有些甚至三三兩兩的聚在外面。
周慶海屬于先下手為強的,早早為這一屆兄弟姐妹搞了一塊根據地。
快走到教室門口時,他突然拉住一背對著韓博打電話的女同學,把兩個人湊一塊,往教室里一推。
“各位,看看,誰到了!”
“哎吆,原來是兩位班長,一起來,我起頭,我的老班長…預備齊!”
隨著一個唯恐天下不亂的老同學起哄,教室里一張張似曾相識的面孔不約而同唱了起來:“我的老班長,你現在過得怎么樣?我的老班長,你現在過得怎么樣?好久沒有收到你的信,我時常還會想念你。你說你喜歡我們班吳娜,唱著我們校園的歌!你說你喜歡我們班吳娜,唱著我們校園的歌!”
沒想到吳娜也回來了,幸好老婆大人沒跟來,不然指不定會鬧出什么事。
同周慶海一樣從小學到初中的同學,唯一不同的是她成績跟自己一樣好,從小學二年級開始當班長或副班長,一直當到初三畢業。
不在一個班的時候她是班長,分在一個班時候,自己成績比她好,又是一個男生,她只能屈就當副的。
小學表演節目一起登臺演出,初中表演節目或開運動會學校總是安排二人一起主持,用“青梅竹馬”來形容不為過,是所有同學乃至一些老師心目中的“一對兒”,連兩家家長遇上都開玩笑稱呼對方“親家”。
她變化挺大,變漂亮了,比上學時更漂亮。
瓜子臉上鑲嵌著一雙杏眼,仰著頭,笑盈盈,左邊臉頰有一個淺淺一印的酒窩,一頭長發披在肩后,一攏秀發,潔白的右手充滿了渾然天成的美感。莞爾一笑,明眸酷齒,就如一株矗立在田野之中的向日葵,明媚而亮麗。
韓博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急忙道:“什么亂七八糟的,好好的軍歌被你們改成情歌。”
當年起哄起得最厲害的管錫鳳,豈能錯過這個調侃二人的機會,吃吃笑道:“各位聽見沒有,韓班長嫌這歌不應景,換一個應景的情歌。”
“同桌的你!”
“這個最應景,來來來,我起頭…”
“明天你是否會想起,昨天你寫的日記。明天你是否還惦記,曾經最愛哭的你。老師們都已想不起,猜不出問題的你,我也是偶然翻相片,才想起同桌的你。誰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誰看了你的日記。誰把你的長發盤起,誰給你做的嫁衣!”
二十歲快三十的人,沒什么不好意思的。
韓博被感染了,竟稀里糊涂一起哼唱起來。
似乎想給唯恐天下不亂的一幫同學示威,吳娜更是挽著他胳膊,頭輕輕靠在他肩上,裝出一副很陶醉的樣子。
“同學會同學會,搞散一對是一對!韓博,頭往這邊來點,笑一笑,茄子,好,再來一張,這個張最甜蜜,回頭給尊夫人看看。”
“手放這兒,摟著。老周,再來一張。”
“錫鳳,別光顧給他們拍,我們是不是也來一張,想當年我追你追得多辛苦,情書寫那么多封,來來來,老周幫幫忙,讓我彌補下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