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招待所,二號樓小會議室。
一小時前,羅紅新曾想打電話問問發生這么大事為什么不匯報,摁到最后第二個號碼又放下了。
一個人坐在辦公室里抽了幾根悶煙,仔仔細細回想上任以來發生的一切,越想越不對勁,掐滅煙頭提上包,一個人步行來到政府招待所,連秘書都沒叫。
紀委書記崔麗華可以信任,她估計一樣蒙在鼓里。
政法委書記王路去年4月上任的同樣可以信任,組織部長和縣委辦主任更不會在背后搞小動作。武裝部長雖然平時不管事,但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他的立場不會動搖…
羅紅新權衡了一番,挨個兒打電話,請他們放下手頭工作立即過來,最后一個通知的是縣長助理兼公安局長方峰。
本來沒打算通知,但現在最需要的是第一手消息,不能再跟傻子一樣被那些居心叵測的家伙蒙蔽,不能稀里糊涂的繼續當聾子瞎子。
方峰匯報完,崔麗華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陳書記來視察那天,書記只是要求紀委對股權出讓前的絲綢集團董事長、總經理和幾個副總經理立案調查。書記沒下過調查李曉蕾的指示,自己一樣沒下過,可現在居然查了!
崔麗華又驚又怒,急切說:“羅書記,我檢討,我工作存在巨大疏忽,我現在就去東海賓館,從現在開始我親自負責案件調查,同時查查到底是誰膽大包天,擅自擴大調查范圍。”
“查到又怎么樣,哼,他們完全可以給你一大堆理由。”
羅紅新強忍著憤怒,咬牙切齒:“不著急,我們靜觀其變,我倒要看看哪些人在興風作浪,哪些人在推波助瀾。架空我羅紅新就算了,竟妄想架空中共思崗縣委,這還是的天下么!”
哪個縣委書記上任不調整干部,不調整干部意圖落實得下去嗎?
挑撥離間、火上澆油、栽贓嫁禍,然后坐山觀虎斗。雖然新任書記調整幅度大一diǎn,用力過猛一diǎn,但也不能這么干。
就算成功,就算趕走新任書記又怎么樣,不僅會同時得罪謝立華和侯秀峰,而且會給上級留下一個思崗干部排外,沒一diǎn組織原則的惡劣印象。
武裝部長拍拍桌子,很難得地發一次言:“無組織無紀律,太無法無天了,要嚴肅處理,不能無視這股歪風邪氣。”
羅紅新再傻也明白這件事處理不好對自己意味著什么,凝重說:“事情雖然發生了,但我相信絕大部分同志是好的,絕大部分同志沒參與。細想起來我負有很大責任,下次開常委會作自我批評,也請各位批評。”
“羅書記,現在的問題是紀檢干部已經到了良莊,盧惠生同志要是也卷進來,這件事會變得更麻煩。”
“聯系焦漢東,請他做老盧工作。”
絲綢集團是一個大麻煩,不過這個麻煩不難解決。
相比之下良莊才能是一大麻煩,上任前老領導其它沒說,只交代到思崗要尊重老同志,尤其已退休的副調研員盧惠生。
人的名,樹的影。
他的戰績太“輝煌”,羅紅新一直很注意,上任沒幾天就慰問老干部,吃飯時主動要求跟老盧坐一桌,一連給他敬三杯酒。
可惜今天太不巧,羅紅新抬頭道:“我聯系過,沒聯系上,陳文兵說漢東同志去安樂談一個項目,可能說話不太方便,把手機關了。”
十分鐘前按照書記指示給剛趕到良莊的石向輝副局長下過命令,良莊農民合作基金會只要有風吹草動必須第一時間匯報。
手機震動,方峰連忙起身準備出去接。
羅紅新擺擺手,方峰干脆打開揚聲器問:“什么情況?”
石向輝不明所以,說話比較隨意,強忍著笑匯報道:“方局,那個丁澤沒開玩笑,他真把檢察院搬出來了。檢察院人到了,帶著傳訊手續來的。不過來得不是別人,周檢感覺不對勁,親自過來看看。”
“怎么不對勁?”
“紀委黃副書記要求檢察院提前介入,既沒要求從檢察院抽調人也沒通報案情,甚至不用檢察院安排人員去紀委報到,就這么沒頭沒腦的要求檢察院出具手續,然后安排民警去良莊配合調查組傳訊曉蕾。”
劉旭、王燕跟丁澤實在沒什么好談的,回到接待室。
算上剛到的縣檢察院副檢察長周勝男和一臉興高采烈的“李行長”,完全可以湊一桌麻將還有一個人端茶倒水。
周勝男什么人,周勝男認識韓博多少年。
石向輝從來沒遇到過如此好笑的事,從王燕手中接過杯子,接著道:“別人不了解韓博和曉蕾,周檢不可能不了解。配合紀委辦案,出具傳訊手續沒問題,關鍵不能沒一diǎn依據。再加上黃副書記在電話里含糊不清,周檢感覺很不對勁,決定親自過來了解情況。”
找李曉蕾麻煩就是找“韓打擊”麻煩,找“韓打擊”麻煩就是跟市政法委陳書記過不去。
姓黃的這次搞得太過分,這是嫌羅書記得罪人不夠多。
方峰暗嘆一口氣,追問道:“現在什么情況?”
這邊開揚聲器,那邊一樣開著。
李曉蕾裝出一副很憤怒的樣子,舉起小拳頭揮了揮,石向輝清清嗓子,愁眉苦臉說:“方局,現在情況很復雜,你說縣紀委大還是縣委大,縣委大還是市委,市委大還是省委大,當然省委最大!那幾個紀檢干部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有省市縣三級的相關文件,他們現在真不能走。
不光他們,我和周檢一樣不能就這么走。曉蕾還是比較信任我們的,讓我們寫封承諾書才能走出基金會大門,不然她連我們一起扣。具體什么事我不能跟你說,反正非常非常嚴重,穩定壓倒一切,保密工作不到位真會出大事。”
方峰糊涂了,將信將疑問:“老石,你是說良莊農民合作基金會有機密?”
“對,就是機密,天大的機密,省政府辦公廳下過文件,市里一樣下過,省領導還有批示。為保守這個天大的機密,基金會有好幾套預案,緊急情況采取緊急措施,省領導過來也會支持。”
縣里下過文件,在座的縣委常委怎么不知道。
小小的良莊能有什么機密,說得跟真的似的。
方峰被搞的哭笑不得,禁不住問:“我這個公安局長也沒資格知道?”
“方局,你不是沒資格,而是這個機密不能告訴你。要是告訴你,我就違背承諾了。那幾個家伙手續不全跑過來抓人被扣活該,我這個公安局副局長總不能跟他們一樣被扣在這兒吧。”
越說越離譜,方峰都不好意思抬頭看幾位縣領導,不快地問:“老石,你可以信守承諾,我對良莊的機密也不感興趣,我只想知道曉蕾到底想怎么樣,到底怎么才放人。”
“他們帶曉蕾走,態度非常堅決,真把曉蕾當貪污分子,也就說雙方沒任何緩和余地。曉蕾態度明確,愿意配合紀委調查,只是真不能離開基金會。在跟解釋為什么不能離開的過程中,他們知道了這個天大的機密。結果可想而知,肯定不能放他們走,一走出事這個責任誰負?”
說一大堆,繞來繞去又是“天大的機密”。
知道你跟“韓打擊”關系好得穿一條褲子,可是幾十歲的人,堂堂的思崗縣公安局副局長這么玩有意思嗎?
方峰氣得恨不得把手機摔掉,咬牙切齒問:“老石,死人才能保守‘天大的機密’,難道李曉蕾還想殺人滅口。”
李曉蕾、王燕、周勝男實在控制不住,不約而同緊捂著嘴生怕笑出聲來。
“殺人滅口當然不可能。”
石局回頭看了她們一眼,唉聲嘆氣說:“方局,我知道這個秘密,周檢也知道,我們一致認為確實事關重大。這是沒能聯系上焦書記的,要是聯系上,要是讓焦書記知道這個消息,他絕對會急死。
曉蕾不是蠻不講理,不是借題發揮,真是為我們思崗尤其良莊的社會穩定大局考慮。她態度明確,那幾個人可以走,她一樣可以積極協助紀檢部門調查,但是必須來一位有分量且承擔得起這個責任的縣領導作保。”
“我是縣長助理,算半個縣領導,我可以嗎?”
“方局,你不是沒分量,是確實承擔不起這個責任,我們公安局所有人包括家當加起來都承擔不起這個責任。”
“那你說誰能承擔?”
“曉蕾沒說,但我個人感覺恐怕只有羅書記或楊縣長,其他人不行,其他縣領導擔不起這個責任。”
良莊發展的不錯,工農業總產值已超過思崗鎮,良莊能有什么事會讓焦漢東知道會急死?
羅紅新不認為副檢察長會和公安局副局長一起開這個玩笑,結合之前所說的省市縣三級下過文件,猛然反應過來,驀地搶過手機:“石向輝同志,我是羅紅新,請轉告良莊農民合作基金會董事長李曉蕾同志,她采取的處置措施非常得力,現在我以思崗縣委名義授權她可采取一切必要手段嚴守機密。”
羅書記在旁邊聽,石向輝嚇一大跳。
“請轉告李曉蕾同志,我現在就趕往良莊。同時請轉告李曉蕾同志,我代表思崗縣委縣政府感謝她為維護良莊金融秩序及社會穩定所作出的貢獻。”
電話掛斷,紀委書記崔麗華忍不住問:“羅書記,到底什么事?”
良莊農民合作基金會既為良莊發展提供寶貴資金做出過巨大貢獻,同時也成了良莊的一個巨大隱患。
正在清理的全縣所有農基會涉及到的資金,加起來都不到良莊農基會的三分之一。
它從成立那一天起就不是所謂的農基會,股東全是干部教師、企事業單位職工,沒幾個農民,開展的也不是什么入股互助之類的業務,除了沒銀監會批準的手續,其它跟銀行沒任何區別。
掛羊頭賣狗肉,一個鄉鎮居然打著農基會的幌子開銀行,居然一直開到今天。
羅紅新聽過匯報,也曾作出過一定要維持住的批示。
想到“良莊人自己的銀行”要是底漏了會造成什么后果,之前的麻煩通通算不上麻煩,一邊收拾手機、香煙、打火機,一邊憂心忡忡說:“大事,天大的事,走,立即去良莊控制局勢,不能再靜觀其變。”
真有“天天的秘密”,真有“天大的事”。
方峰愣住了,直到幾位縣領導走出會議室仍沒能想出個所以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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