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功宴吃到一半,老李總和小李總相繼打來電話。
首都公安機關組織警力夜查出租屋、工地等外來人口較多的地方,沒身份證、沒辦理暫住證的全帶走。
業務越來越多,裝修公司很忙。
前天從東海調來的十一個木工沒來得及辦暫住證和務工證,正常情況下只要有車票,只要能證明進京沒超過一個星期沒事。
今晚不行,“清網行動”,正在風頭上,十一個沒來得及辦暫住證和務工證的工人被帶走了,其中包括三個遠房親戚。
不能坐視不理,不能眼睜睜看著工人被收容遣返。必須想方設法把人保出來,不然會被親朋好友罵的。
搬石頭砸自己腳,韓博哭笑不得。
慶功宴吃不下去了,給領導和同事們致歉,趕緊打車去派出所跟老丈人他們匯合。
大行動,晚上“抓”很多人。
派出所擠不下,全關在一個企業的院子里,民警和治安員站崗誰也不許進去。門口停好幾輛大客車,有送人來的,有把人往收容所送的,喝斥聲、警告聲、哀求聲、哭號聲不絕于耳。
“曉蕾,你們在哪兒,我到了,在大門口。”
追過來的人同樣不少,黑壓壓聚集在傳達室門口,隔著窗戶跟里面的人說話,韓博擠半天愣是沒看見老丈人和妻子,只能回到馬路對面打電話。
“等會兒,我們正忙著呢,馬上出來。”
妻子說得很急,短短幾句就掛,語氣非常不對勁。她拿抓人的警察沒辦法,有的是辦法對付自己家的警察,韓博撓撓脖子,暗暗做好被埋怨的心理準備。
站馬路邊等四十多分鐘,正在外面查外來人口的同行一連送來三批,第三輛大客車開進去的時候,老丈人、妻子、大姨子和大姨夫帶著老家的工人出來了。
“爸,您叫兩輛出租車把大家伙送回去休息。姐,姐夫,我跟韓博先走,建工集團也被抓不少,王總剛給我打過電話,我是bj人,我去好說一些。”
公安,太討厭了!
老李總渾然忘記自己的二女婿一樣是公安,更不知道今晚的事多多少少跟二女婿有點關系,回頭恨恨的瞪了鐵門外維持秩序的警察一眼,唉聲嘆氣說:“去吧,路上開慢點。小博,你開,別讓曉蕾開,她新手。”
被殃及池魚的原來不止身邊這些遠房親戚和絲河老鄉,韓博苦笑著點點頭,挨個安慰了一下,爬上絲綢集團bj分公司的商務車。
車門一關,剛系上安全帶,“政府”果然發飆了。
“你們公安除了搞罰款還會干什么?你有律師資格,你是公安,你告訴我憲法大還是什么暫住證申領辦法大?”
我就是一小民警,現在連執法權都沒有,就算有執法權也管不到首都的事。不服氣去找你們“首都老鄉”,去找公安部,跟我說這些有什么用。
韓博一聲不吭,點著引擎開始倒車。
李曉蕾正在火頭上,斜看著丈夫咬牙切齒:“這是踐踏憲法,踐踏公民權利。一個人罰50,十一個人550。還要罰公司,說什么容留,竟然按人頭算。一個人100,十一個人1100…”
一晚上,一千多沒了。
全老實巴交的木匠,什么壞事沒干,想想是挺郁悶的。韓博無言以對,跟犯了多大錯似的老老實實挨訓。
趕到另一個派出所,同建工集團bj公司王總一起交罰款,把從良莊來的工人全保出來,一直折騰到凌晨一點多才著家。
“老婆,別生氣,去洗澡,我下面條,洗好出來正好吃,吃完早點休息,明天要上班呢。”
回到家,李曉蕾意識晚上有些過,摟著他胳膊撒嬌般地說:“老公,對不起,我沒控制住。這不管你事,公司在咱家的,你一樣是受害者。”
這真關我事,被埋怨一點不冤枉。
韓博感覺很是好笑,一把將妻子摟入懷中,哄孩子一般勸慰道:“沒關系,老公就應該讓老婆出氣。所以有一句話,兩口子吵架,老公永遠是錯的。”
李曉蕾撲哧一笑,仰頭笑道:“我就生過這一次氣,說得跟我好像總拿你出氣,你整個一受氣包似的。”
“我樂意當受氣包,只讓你出氣,別人不行。”
“你說的,不許反悔。”
“我向點燈發誓,永不反悔。”
一千多塊錢而已,對裝修公司真算不上大錢。只是這件事讓人很討厭,把工人嚇得不輕,搞得這么多人一晚上沒消停。
丈夫當一晚上受氣包,李曉蕾越想越慚愧,情不自禁踮起雙腳,在他臉頰上親看一口,旋即指著電話道:“光顧著忙這破事,孤膽英雄電話沒接著,你要不要打過去問問。”
“要是有什么急事他會打我手機,這么晚了,打過去他上哪兒找公用電話。”
“也是,你去洗澡,我去下面條。晚上表現好,給你臥兩個雞蛋。”
正說著,電話突然響了。
老李總絕對跟遠在東海的韓總聯系過,這么晚韓總不可能打電話過來問工人的事,只可能是程文明。
凌晨一點多打電話,絕對有什么事。韓博心中一凜,急忙走過去接。
“韓局,剛到家?”
聽到“孤膽英雄”熟悉的聲音,韓博終于松下口氣,跟往常一樣翻開專門放在茶幾下的筆記本,一邊準備做記錄,一邊笑道:“有點事,剛到家。程隊,你舍得用手機打長途,看來有大收獲,有好消息。”
“找到一份尋人啟事,蔣小紅,女,21歲,身高1.6米左右,東山人,會講普通話,長頭發,左耳朵下有一個痣,精神稍有失常,于1995年10月25日上午在老家被一個彈棉花的南方人拐走,至今下落不明。
如有發現或知情人,請打電話聯系,也可發電報寫信聯系,當面酬謝2000元。聯系人:耿國慶。聯系地址:東山省天州市東園縣南洼鄉三石村;聯系電話…有照片、有家庭地址,只是暫時無法確定聯系人是不是出來找他們的人。”
無名尸案件的偵破難點就在于搞不清被害人身份,這無疑是4.19案偵破以來取得的最重大的一個進展。
被害人身份水落石出!
他做到了,他真做到了,回頭想想真是一個奇跡。
韓博欣喜若狂,激動得不說不出話來,程文明興奮不已說:“我本打算第一時間向你匯報,結果遇到派出所管段民警查房。身份證警察證全有,連槍都有,他居然不相信,非叫他們所長過來,非要打電話確定身份。
直到他們所長過來才知道現在逃犯全上電腦,正在搞什么‘網上追逃’、‘全國追逃’、‘全警追逃’。出門坐火車、坐汽車、住旅館全要查身份證,全要跟電腦里的資料比對,也不知道我們分局有沒有搞。”
沒想到被“殃及池魚”的不止裝修公司和建工集團在京工人,連在犄角旮旯的程文明都被盤查到了。
韓博越想越好笑,不過現在不是說笑話的時候,放下筆說:“程隊,你今天的收獲極可能是偵破4.19案一個突破口,天州市離你那兒挺遠的,我建議將這個重要情況立即向局里匯報,向新庵縣局通報。張局和范局絕對會重視,肯定會派人去跟你匯合,然后一起去天州搞清楚情況,尤其這個聯系人耿國慶的情況。”
查清被害人身份只是開始,程文明真正想做的是親手抓獲兇手。
他深吸了一口氣,放下尋人啟事說:“韓局,這幾天我一直在想,我們之前關于尋仇的推測可能有問題。追殺,多危險的一件事。如果我是兇手,絕不可能這么張揚,絕不可能到處張貼尋人啟事,更不可能留下自己的聯系方式。”
確實解釋不通。
韓博想了想,低聲問:“你有什么打算?”
“我準備明天一早坐汽車去東州,自行車也帶上,這里長途車可以帶自行車。先一個人查查,搞清楚情況再請局里派援兵。韓局,你知道的,在這個案子投入太多,我們現在不能冒險,沒七八分把握不能讓局里再派人再花錢。”
被害人“精神稍有失常”,如果是真的,那么鄒某極可能就是兇手。至于動機,被害人精神有問題,一切皆有可能。
可是從走訪詢問的情況看,被害人精神不太像有問題。
錯綜復雜,撲朔迷離。
韓博越想越糊涂,發現他的話有一定道理,兩個縣局已經在這個案子上投入那么多人力財力,要是現在請兩位局領導增派援兵,要是仍查不出眉目,以后再想查就難了。
“程隊,你老刑警,經驗豐富,我相信你一個人去查沒問題。關鍵不管幾個人去還是你一個人去,想獲得當地同行協助都需要局里開介紹信。”
“你幫我跟張局說一聲,請局里幫我開一張,用快遞寄過去不就行了。”
“往哪兒寄?”
“我到了先找個旅館,把地址和郵政編碼報給你,然后先從側面調查,一邊查一邊等介紹信。今天查的到情況,明天一早我會打電話向王解放通報。新庵縣局就算了,暫時沒必要跟他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