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驕陽似張火,活像一個大火球,耀眼灼熱。
大地像被烤焦了似的,一切生物全像在蒸籠里,悶熱難忍。
院子里,榆樹枝條一動不動,樹影縮成一團,蒙著一層塵土的葉蔫蔫地打卷,知了在樹上不停地叫。大門口,剛重修通車的瀝青馬路,被火辣辣的太陽烤得軟綿綿的。從樓上遠遠望去,空寂無人的馬路上,一片透明的蒸氣在緩緩升騰。
中午休息時間,接警臺只要留一個人值班,在單位的全跑二樓會議室,享受立式空調帶來的陣陣涼風。
“真涼快!”
王燕抱著筆記本電腦推開玻璃門,走到墻角背對著空調先吹了吹,把電腦放到剛分配的“新同事”對面,朝陳興國夫婦笑道:“教導員,顏老師,我下定決心,新家鑰匙到手之后其它東西可以不添置,砸鍋賣鐵也要裝一個空調,不然這么熱天沒法兒過。”
02.28案仍在審核階段,部分涉案企業已經移送檢察院起訴,法院已經審理二十幾家。
局里兌現承諾,該分局的罰沒返還一分不少。
有錢,自然要改善辦公環境。
分局會議室、柳下河大橋治安檢查站(工業園區警務室)和丁湖李莊永陽三個一級警務室,各裝一臺空調。
陳興國放下報紙,感嘆道:“我們享得是韓局的福,要不是他打擊虛開增值稅發票的,我們哪吹得上空調!”
局長走了,說走就走。
王燕坐到會議桌前,托著下巴說:“好幾天沒電話,怪想念他的。”
局長去bj沒幾天,局黨委對分局進行人事大調整。
張曉翔副局長調任長港派出所長,指揮中心常海濤主任調任看守所教導員,刑警中隊指導員邱光輝調任開發區派出所長,刑警調走四個。治安中隊包括指導員在內一共調走九個。如果不算剛落實單位編制和人員編制的打拐中隊,分局在編人員僅僅剩下十個。
老良莊警務室“元老”,在良莊實習過好幾個月的小任,一分配回思崗縣公安局就被安排到良莊分局,成為大大縮水之后的小刑警隊刑警。
從哪兒來回哪兒去,是省警校的慣例。
安排到良莊分局,小任既高興又有那么點失落。
高興的是可以回實習單位上班,熟悉情況,不需要跟人家一樣從頭開始;失落的是不僅韓局走了,連小單、高亞麗、安小勇和歸家豪都各奔東西,只剩下王燕、陳猛和老米等幾個熟人。
睡不著,聊會兒天。
小任不再趴在會議室上,坐起事笑道:“王姐,韓局打過電話,昨晚打的,你不在。”
“知道你分回良莊,他是不是特高興?”
“挺高興的,讓我好好干。”
“就沒說點別的?”
“長途貴,我把電話給教導員了。”
這孩子,居然想著替人省錢。韓局家有的是錢,他會在乎十塊二十塊電話費?
王燕不知道該說他什么好,側身笑問道:“教導員,韓局在忙什么,有沒有說什么時候回來看看。”
陳興國伸了個懶腰,甕聲道:“準備先考公大研究生,再考北大研究生,正在抓緊時間復習。考公大容易,考北大的難,壓力挺大的,這幾天正在托人幫忙找實驗室。”
“找實驗室做什么?”
顏老師(陳興國的愛人)是這里最有文化的人,韓博是她的學生,知道大概,微笑著解釋道:“考研究生不光要掌握本專業的基本知識,還要掌握基本的生物化學實驗技術,要知道操作細節,使用什么溶劑,還有一些實驗設備等的原理。他畢業之后就沒接觸過,本專業扔下一年多,現在相當于從頭開始,報考的又是北大生命科學院的研究生,全國最好的大學,不用功考不上。”
王燕糊涂了,一臉不解地問:“顏老師,韓局為什么要考兩次?”
“一個法學碩士,一個生物化學碩士,生物化學有很多方向,他打算研究人類基因組,就是dna之類的,拿雙碩士學位回來。”
“我的媽呀,我一個大專都考不過來,到現在還有好幾門沒過,他一下子考兩個大學的研究生,學得過來么。”
想起最得意的學生,顏老師禁不住笑道:“王燕,學習這種事一是要刻苦,二確實靠天賦。我教二十多年學,韓博這樣的學生遇到好幾個,腦瓜子就是好,不得不承認。平時沒見他多用功,考試不是第一就是第二。有些學生很用功,真用功,可就是學不進去。”
人比人氣死人。
王燕輕嘆了一口氣,苦笑道:“顏老師,我就是不管怎么用功卻學不進去的那種。”
“不一定是誰比誰笨,可能與學習方式有關。”
“提起學習,有件事忘了跟你們說。”
陳興國接過話茬,指著報紙道:“韓博有先見之明,從去年就開始組織你們學習,走前又組織局里符合條件的事業編和地方編民警培訓。文件下來了,從今年開始,公務員也就是干部,逢進必考。”
王燕大吃一驚,起身問:“真的?”
“看見沒有,這是我們南港的招考公告,永亮小顏他們全可以報考鄉鎮一級公務員,有幾個大專學歷的事業編可以報考縣一級公務員。我打電話問過,吉主任說給他們開證明,讓他們全去考。”
“要是我編制沒解決,我一樣可以考。”
“不光你,小單,亞麗,陳猛,小勇,只要符合條件的全可以,從去年就開始為你們考慮。韓博是我看著長大的,是我家老顏的學生,不是王婆賣瓜自賣自夸說自己人好,你們遇到他這樣的領導真是福分。”
“是啊,我們全家都很感激他。”
“不說這些了,說說工作,你們中隊人員馬上配齊,打算什么時候行動。劉局前天跟我談過,分局是應該有所準備,畢竟你們一走分局一下子少好幾個人。”
打拐中隊隸屬于刑警大隊,考慮到良莊分局警力緊張,暫由分局代管,有事打拐,沒事協助分局維護轄區治安。
一直忙著研究案子,忙著請各省打拐同行協查嫌犯下落,居然一直沒顧上向教導員和劉局匯報。
王燕被問得很尷尬,急忙道:“教導員,我這趟西川之行收獲不小,部打拐辦召開的是協作會議,認識了許多專業打拐的同行,協查工作進展很大,截止昨天下午,我們已基本搞清六名嫌犯身份及下落,新庵打拐中隊搞清四個。朱主任讓我們兩家密切合作,下周一出發,對十名已掌握的嫌犯實施抓捕。”
“十個嫌犯,你們兩個中隊加起來也十來個人,人手不夠。”
“教導員,分局能不能給我們安排幾個聯防隊員。如果實在沒辦法,我向局里匯報,管局里借點人手。”
打拐中隊名義上是縣局的,事實上要聽省廳打拐辦的,必須支持。
陳興國盤算了一下,抬頭道:“六個嫌犯,我給抽調六個聯防隊員,主要協助你們押解。抓捕不是解救,必須有兩名正式干警,缺六個民警找局里,請局里安排,分局一個不能抽調。”
“教導員,我可以去,我打過拐,我執行過出省抓捕任務。”小任突然舉起手,一臉興高采烈。
“不行。”
陳興國搖搖頭,用不容置疑地語氣說:“你們隊長到現在沒回來,分局只剩下兩個刑警,你要是跟著去,只剩下一個,遇到大案一個人能干什么?”
“小任,教導員說得對,你不能跟我們去。”
正說著,陳猛走了進來,好奇地問:“教導員,程隊到哪兒了?”
帶著一聯防隊員,開著省廳牌照的警車,跟沒頭蒼蠅似的亂轉,搞得清楚的是破案,搞不清楚的以為是公費旅游呢。
他不是大海撈針,他是在碰運氣。
對程文明能不能有收獲,陳興國不抱任何信心,甚至心疼他即將花掉的兩萬經費,輕描淡寫說:“到海港了,一個鄉鎮一個鄉鎮轉,車不知道已經跑幾萬公里,不把錢花完他是不會回來的。”
偵破4.19案時正好在整理02.28案材料,沒參與,不過情況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陳猛同樣不看好程文明正在干的事,忍不住笑道:“幸好小魏(會開車的聯防隊員)沒成家,不然早扔下他一個人打車票回來了。”
這么熱的天,依然在外面查。
陳興國長嘆了一口氣,若有所思說:“他也不容易,局里沒給他壓力,分局一樣沒給,但他自己有。他要查,讓他查,要車給他車,要經費給經費,這種事以前從來沒有過的。要是兩手空空回來,他真無顏見江東父老。”
王燕想了想,苦笑道:“他想查,韓局一樣想查,他其實是在執行韓局的命令。說不定這兩萬花完,韓局會幫他再想辦法。”
陳興國哈哈笑道:“職務沒免,檔案關系沒調走,他依然是分局一把手,辦案經費,他用得著想辦法嗎?”
王燕搖搖頭,似笑非笑說:“教導員,您還是不了解韓局。他人已經走了,只是關系在分局,他是不會再給分局下命令的。他會給張局打電話,請張局幫著解決。”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差不多,這不是不信任您和張局,他是尊重您和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