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見過照片,韓博一看認出站在軍官身后的就是本案主犯郭建平!
瘦巴巴的,戴著一副眼鏡,穿西裝打領帶,皮鞋擦得錚亮,梳著跟他們“大師”一樣的發型。可惜人太瘦,天庭不飽滿,臉上沒紅光,有發型沒福相,顯得很不協調,看上去不倫不類。
干休所在南港,老干部們應該全是從南港市區來的。
坐兩個多小時車,估計坐累了,三三兩兩聚在院子里,呼吸農村的新鮮空氣,伸展雙臂,甩甩腿腳,相互之間聊聊天,口音天南海北全有。
我行我素,悠然自得,對車邊發生的一切不聞不問,似乎懶得管抓人放人的事,像是來旅游而不是找麻煩的。
現在不是抓人的時候。
韓博朝小單微微搖搖頭,熱情無比地上前招呼道:“各位首長,外面冷,剛從車里出來容易著涼的。會議室地方小,坐不下,要不去我們食堂坐會兒,食堂有開水。”
“你們談你們的,別管我們。小同志,廁所在哪兒?”
一個器宇軒昂的老干部擺擺手,注意力轉移到小單身上,小單急忙道:“報告首長,廁所在對面,辦公樓里也有,不過要上二樓。對面廁所挺干凈,我陪您去。”
“夏主任,車書記,你們不是要上廁所么,一起去。”
“等等,我上車拿衛生紙。”
默默數數,一共來十八位老干部。
從他們相互的對話中,能聽出不全是部隊老干部,至少有五六位是地方干部,正判斷誰離退休之前的職務更高一些,來找茬的管理員不耐煩地說:“小伙子,誰抓的人,我找誰。其它事先放一邊,告訴我人在哪兒。”
“報告首長,兩名嫌疑人在我轄區從事違法犯罪活動,事實清楚,證據確鑿,已按相應法律法規對其執行拘留,人在我們縣公安局看守所,不在這兒。”
“拘留!”
韓博點點頭,小心翼翼確認道:“是的,我剛安排人把拘留手續送給他們的親屬。”
在市里有好幾個公安朋友,管理員非常清楚一旦進入司法程序意味著什么。
縣官不如現管,他是公安特派員,他有案件管轄權。雖然托人給他們局領導打過招呼,要是他不聽局領導招呼,非要上綱上線,局領導也沒辦法,至少在案子上不好說什么。這跟開地方車被交警攔住,遇上愣頭青,給他們領導打電話不一定管用一個道理。
管理員急了,聲色俱厲問:“他們從事過什么違法犯罪活動,你憑什么拘留?”
韓博裝出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遲疑了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說:“報告首長,他們利用會道門,擾亂社會秩序,損害他人身體健康,騙取他人財物。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條例》第二十四條第四款之規定,我公安機關有權對其處以十五日以下拘留。”
會道門,開什么玩笑,你以為是剛建國啊!
管理員臉色更難看了,氣呼呼問:“你憑什么認定他們利用會道門,你知道什么是會道門嗎?”
“我們,我們,我們有足夠證據,我們明確告知過嫌疑人及其親屬,若對處罰有異議,有權申請行政復議。”
管理員不了解良莊,郭建平了解。
為了把堂弟和表弟撈出來,為了今后在老家傳授功法不受影響,他把管理員拉到一邊,湊到耳邊低語道:“跟他說沒用,要找說了算的。在良莊,鄉黨委書記盧惠生一手遮天,只有去鄉政府,找姓盧的。”
“你等著,這件事沒完!”
管理員回到車門邊扔下一句狠話,轉身招呼道:“梁參謀長,夏主任,車書記,我們去鄉政府吧,早點把事辦完,早點去柳下轉轉。”
“怎么回事?”
“他說了不算,這里鄉黨委書記說了算。”
“鄉黨委書記才正科,又不是公安局長,憑什么說抓人就抓人?現在這些鄉鎮干部太無法無天了,難怪干群關系越來越緊張。”穿呢大衣的老干部搖搖頭,痛心疾首。
一個穿皮夾克的老干部嘀咕道:“鄉鎮一把手,大事小事說了算,土皇帝。”
“我倒要見識見識這個無法無天的土皇帝。”
老干部群情激奮,一個比一個不爽,上車準備去鄉政府找老盧算賬。
陳猛抱著一個包,飛快鉆進7號車。小單二話不說,很有默契地點著引擎,輕踩油門跟了上去。
小任守在二樓辦公室,早把這邊的消息通報給鄉政府了。老盧就等著他們去,實在沒什么不放心的。
兩輛車一駛出院子,韓博快步走到西面小黑屋外,向幾個剛從里面走出來的村民問:“有沒有認出來,授課傳功的兩個老干部在不在里面?”
“在,第一次是穿紅棉襖戴鴨舌帽的老頭,第二次是穿黃大衣戴眼鏡的老頭,第三次兩個老頭一起來的。”
“不會錯,耳朵邊上有顆痣,記得清清楚楚。”
“另一個滿臉老人斑,就是他們,化成灰我都認識。”
自投羅網,管理服務他們的領導有麻煩了,韓博感覺很是好笑,又問道:“軍官呢,是不是剛才跟我說話的那個?”
“就是他,好多人見過。”
黃小河從今天開始就相當于所里的人,王燕沒瞞他,剛才悄悄說過正在發生的是什么事。
年輕人,血氣方剛,想干一番事業,領導都不怕,一個小交警有什么好怕的,才不管對方是什么身份,興高采烈地跑過來說:“韓所,剛才那輛大客有問題。車有問題,駕駛員也有問題。”
“什么問題?”
“車牌是真的,車不是軍車,駕駛員怎么看怎么不像現役軍人,我可以百分之百確定是地方車掛軍牌。”
假的可以暫扣,真的公安無權查它,韓博嚴肅地問:“你從哪兒看出來的?”
黃小河不無得意地笑道:“韓所,我干三年交警,在路上查三年車,什么車沒見過。剛才從車邊過,習慣性看了幾眼,發現擋風玻璃上的年審標志沒撕干凈,不是部隊車管部門的,是市公安局車管所的。”
術業有專攻,不得不服氣。
韓博想了想,又問道:“有沒有可能是部隊從地方買的二手車?”
“軍車有編制的,不太可能從地方上買二手車。而且開軍車必須是軍人,剛才那司機四十多歲,肥頭大耳,手上戴那么大一個金戒指,百分之百不是軍人。”
越來越有意思了,來找麻煩,還開一輛假軍車,韓博拍拍他胳膊:“走,我們一起去鄉政府,把交警執法的手續全帶上,到了鄉政府聽盧書記命令,他說查就查,他說扣就扣。”
“是!”
一來就能查扣假軍車,到底移交給市軍分區處理,還是局里處理,那是以后的事,關鍵有機會摸老虎屁股,小伙子興奮不已。
焦鄉長率領一部分鄉干部,十幾個村支書,鄉里幾個企業的一把手和幾個鄉人大代表早上去江南考察了。鄉政府沒幾個干部,只有老盧、崔副書記和統戰委員坐在一樓大會議室,主持全鄉老干部工作會議。
但是,隨著南港老干部的到來,老干部工作會議變成了高級老干部和良莊老干部的辯論會。
“沒去找你們,你們竟然敢來!”
一個上過戰場、打過仗、流過血、身上留有彈片,結果仍在農村種地,每月從民政部門只領幾十塊錢的老革命,看見他們這些拿高工資、享受高待遇,卻來禍害良莊的老干部就是一肚子氣。
戴上老花鏡,翻開一本《大氣功師出山》,用良莊普通話嘲諷道:“我給你們念念啊,宇宙射出一道長虹,金麒麟光芒萬丈,一代宗師呼風喚雨,帶著三界人造福的使命降于人間,無邊曠野頓時升起一派輝煌,人們驚喜:神仙下凡了!
我倒要問問各位領導,你們到底是信馬克思還是信這個神仙。要是信馬克思,你們就不應該來,就不應該做這種違反組織原則的事;要是信這個神仙,你們就不是唯物主義,就不是員…”
“老杜,別激動。”
良中老校長接過話茬,拿起一份派出所整理的資料,慢條斯理地說:“你們聲稱大師沒政治野心,可你們授課傳功用的錄像帶好像不是。居然公開向信徒宣稱‘歷史上起義都是民間教會起作用,我們力量強大,不可忽視’。
再看看這一段,竟然公開叫囂:‘歷史的責任落在中功麒麟文化肩上,只要高舉麒麟文化這桿大旗,就可以無往而不勝’!各位,我就不明白了,你們到底是打麒麟旗,還是打的旗幟。”
你有備而來,我們有備而戰!
曾一次又一次為良莊立下汗馬功勞,擁有豐富的省市縣三級上訪經驗,理論水平能去黨校授課的良莊老干部老革命,咄咄逼人,直指要害。南港老干部哪里是他們對手,一個個被問得啞口無言。
崔副書記低頭抽悶煙,統戰委員當服務員給“客人”端茶倒水。
老盧陰沉著臉一聲不吭,銳利的目光緊盯著坐在管理員身邊的“良莊敗類”,郭建平終于意識到家鄉“父母官”的厲害,忐忑不安,耷拉著腦袋,不敢跟他對視。
同時懇請手里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