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一下,寫這封家書的人會是什么人?
當然是好人,不但是好人,而且還是個剛正不阿的好官。
每一個做官的都自稱自己是好官,自吹自擂居多,可假若有個官員在私信之中勸誡自己的親戚要安分守己呢?
難怪了…難怪王縣令分明看到這不是家書,卻一口咬死了這是家兄的書信,他這是故意給我們黃家賣一個人情,今日這首詩傳出去,誰不曉得黃荊的家兄品德高尚?
黃家今日能欺負葉家,不是因為他們家大業大,根本的原因就在于,黃家出了黃御史,御史是清流官,這和地方官不同,地方官的政績來自于修橋鋪路,征稅修學,沒有實打實的政績,升遷是無望的。
而清流官卻是沒有評判標準,唯一的標準,就是你的名望,假若人人提到黃御史時都會禁不住問,這黃御史是不是那個兩袖清風,修書勸說家人與鄰為善的家伙,黃御史這個烏紗帽,還不得金光閃閃啊。
今日黃荊在這里否認了這封家書,就相當于把黃御史到手的政績給丟了,更是辜負了王縣令的成人之美,這樣的佳話你都不要,還非要和葉家雞毛蒜皮的意氣用事,這人,神經病啊。
黃荊深吸一口氣,眼角的余光掃了一眼葉春秋,這個小子…分明是給了黃家一個大禮包,自己再跟葉家為難,總是說不過去。
家兄的前途要緊。
王縣令的美意總是要領。
葉春秋的這份大禮更該承情。
表演的時候到了。
而這恰恰難不倒黃荊,黃荊滿是驚訝,興奮的道:“這果然是家兄的家書!”
除了王縣令和葉春秋,所有人都傻眼。
黃荊狠狠的再看了一遍信,生怕這首詩別人聽不見,又高聲念誦了一遍:“千里修書只為田,讓他百畝又何妨…不見當年秦始皇…”念到這里,黃荊老淚在眼眶里泛濫,捶胸跌足道:“家兄教訓的是啊,可憐我斤斤計較,只看眼前之利,若非家兄教誨,幾乎要鑄成大錯。”
臥槽…這演的怎么跟真的似的,葉春秋被他的演技嚇著了。
黃荊猛的竄起身,跨前幾步,而后一把到了葉景面前,老淚縱橫:“葉世兄,葉世兄…是我的錯,是我的錯,我有愧啊…”
葉景目瞪口呆,他腦子有點轉不過彎,而且黃荊熱情得有些過份,幾乎是緊緊抱住自己,嗯…有點透不過氣了,喂,眼淚都把我衣襟打濕了,真是見鬼,能不能不要往我袖子上擦鼻涕。
葉景就這么成了黃荊的世兄,然后老懷安慰的王縣令看著這一場其樂融融的場面捋須微笑,對王縣令來說,這是最好的結局,黃家沒有得罪,而且自己還送了一份人情;自己也沒有得罪葉家而壞了自己的官聲,然后他眼角余光撇撇葉春秋,那眼眸里不禁飽含了些許的深意,這個小子…不太簡單啊。
“大人…”幡然悔悟的黃荊在經歷過一場戲碼之后,振振有詞的道:“河東的地確實有些爭議,不過方才是學生孟浪,本不該因為些許田地而壞了鄰里的關系,學生不告了,不但如此,黃家在河東的令五十畝地愿無償讓給葉家。”
“什么…”葉景愣住了,黃家的人什么時候這樣大方過,想當初兩家為了這些地爭了這么多年,怎么今日黃荊不但不索地,連原先占的地也一并…
王縣令趁熱打鐵,很是欣慰的道:“如此甚好,所謂遠親不如近鄰,爾等愿化干戈為玉帛,本縣甚是寬慰。”
黃荊似乎還不滿足,非要當場立下誓約,讓王縣令作保,將河東的地重新訂了田契這才作罷。
此時天色已經晚了,一場官司,不知不覺已打到了天黑,葉春秋見事情完美解決,心里也松口氣,只是突然覺得餓了,又想到深更半夜,自己和老爹怎么回家,這似乎是一個問題,這時代畢竟不比后世,前去河西也沒有官道,烏漆麻黑的夜路難行倒是好說,若是遇到了強盜,那就真是欲哭無淚。
黃荊笑吟吟地湊上來,道:“天色不早,只怕黃世兄和黃世侄回家也是遲了,黃家在縣里有一處別院,不妨就請你們在舍下下榻一晚,葉世兄不要客氣,我們是近鄰,到時少不得要喝幾杯水酒,親近親近。”
他的表情很真摯,已經沒有了起初的浮夸了。
這很好理解,相比于兩家的仇恨,葉春秋送的這封家書,對于黃家來說珍貴無比,這關系到了黃御史的官聲,同時也就關系到了黃家的榮辱,現在這段佳話傳出去,當然還會有后續的故事,這個故事無非就是,從此之后葉黃兩家和睦相處,王子和公主過上幸福生活云云。
無論從現實來說,還是出于對葉春秋的小小感激,黃荊都要作出這個邀請。
葉景本就是心善的人,婉拒了幾下便同意下來,于是葉家父子到了黃家的別院,喝酒的事,自然是不勞葉春秋這種小屁孩費神的,所以自有人給葉春秋收拾了一個廂房住下。
葉春秋又困又乏,很是為自己能夠圓滿處理這件事而小小驕傲,光腦的好處真是讓自己受用無窮啊,今日在公堂上,葉春秋正是搜出了這個清朝時期的典故,這才急中生智,他在榻上,拿手枕著自己的腦袋,一旁的燭光還在搖曳,照的他的小鼻梁泛著紅光,他嘴角微微勾起,昏昏欲睡,接著便傳出輕微的鼾聲。
第二日的大清早,天還蒙蒙亮,夜霧沒有散去,黃家別院里只朦朧的起了些許的燈火,葉景帶著酒氣來喚葉春秋起床:“春秋,春秋,快,不早了,得趕緊回去,你大父昨日病倒了,我們得早些回去看看。”
想到老太公的身體,葉春秋不敢拖拉,忙是趿鞋起來,洗漱一番,黃家的人預備了一碗小米粥,將就著喝了,便急匆匆的要走。
黃荊聽到動靜,也是披衣過來,得知是葉老太公病了,便曉得多半是自己氣病的,昨晚和葉景喝了半夜的酒,已經建立起了友誼,不知是出于彌補過失還是因為葉景的情誼,他雖然沒有挽留,卻讓下人們趕了車,趕緊把葉家父子送回去。
眼見這一對活寶父子在夜霧之中漸行漸遠,最后消失在一團樹影婆娑的迷霧之中,黃荊本想要回去睡個回頭覺,不禁想到,昨日王縣令順水推舟的給黃家送了份人情,于情于理,也要私下去道個謝,便讓人準備了藤轎,趕去縣衙。
“噢,黃老弟…今日起的這樣早,那葉家父子如何了?”
王縣令見黃荊來,很是高興,請他到了偏廳,呷了口花茶,與黃荊寒暄。
黃荊先是道了謝,然后道:“葉太公病了,所以清早便趕回了河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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