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時候,天子若是得到了內閣的支持,許多事要辦起來,可就順暢得多了,雖然朱厚照愛胡鬧,不算是個勤奮的皇帝,卻也明白,內閣在百官里算是一個風向標。筆%趣%閣www.bige.info
朱厚照見無人做聲,心里也松了口氣,正待將這事定案,不妨這時候,有人突然道:“陛下,臣以為優厚過重了。”
這突如其來的聲音,不禁讓人感到錯愕。
是誰這樣大膽,竟連內閣首輔大學士的面子也要反駁?甚至沒有看出陛下也是支持李公的這個提議的嗎?
等眾人看去,卻發現出班的不是別人,竟是方才因為得知葉景已經身死而悲痛不已的鄧健。
卻見鄧健拜倒在殿中,他雙目依然是通紅,聲音帶著嘶啞和疲憊,道:“臣與葉叔父感情深厚,只是葉伯父固是大義,可他畢竟只是就義,歷數我朝追封王爵者,無一不是大功于朝,巡撫葉景若是封王,那么大明能追封王爵之人,不知凡幾,可謂數不勝數,以臣之見,若是該當給巡撫葉景恩榮,告慰他的在天之靈,理應是以功論功,否則,他若是泉下有知,豈不有愧?”
真是好大的膽子。
李東陽的面色顯得有些僵硬起來。
某種意義來說,這鄧健有點兒朝他吐口水的意思。
李東陽雖然也清楚這樣不合程序,可無論怎么說來,李東陽善謀,所謂的謀略,本質上就是繞過規矩的束縛去達到自己的目的,對他來說,眼下急需解決宗室的麻煩,既然葉春秋非要封王不可,不妨賣他爹一個人情,并為接下來瓦解宗室,對葉春秋的拉攏來做鋪墊。
這是李東陽的計劃,理應是不會出問題的,一方面,陛下偏袒葉春秋,肯定是準許的,另一方面,其他內閣大學士,如王華和謝遷,也不可能強烈反對,畢竟這二人與葉家的交情太厚了,不可能拉下老臉,就算是新入閣的楊一清,其羽翼未豐,和自己相交莫逆,更加不可能。
誰料到,好巧不巧的,偏生這個葉春秋的摯友鄧健居然跳了出來反對。
這家伙滿口說以功論功,不就是說自己不是以功論功,是以公謀私嗎?
李東陽瞇著眼,并不作聲,他是不可能和一個御史去起爭執的,畢竟拉不下這個臉,跌份。
這時候,李東陽甚至有點后悔了,本來當初的意圖是將這個剛正不阿的鄧健送到都察院,以左副都御史的名義去檢舉宗室,因為這個世界,敢和真正的強權對著干的人并不多,即便是某些想要攀龍附鳳的家伙,你讓他說人好話,他們眉頭也不皺一皺,可若讓其去得罪人,得罪的還是宗室權貴,只怕也沒幾人能橫得下心來,在李東陽左思右想之后,鄧健就是這最適合的人選了,可李東陽卻是怎么也料不到,竟被鄧健直接反噬了。
朱厚照的臉色亦是微變,不知怎的,見了鄧健就覺得不舒服,從前好不容易將鄧健打發去了通政司,雖然也是宮中的職位,不過畢竟只是間接的聯系,眼不見心不煩,誰料這家伙又回來了。
朱厚照帶著幾分明顯的怒氣道:“胡說,難道葉愛卿殉國,功勞還不大嗎?”
鄧健是牛脾氣,一點沒有受朱厚照的怒氣受影響,卻是道:“臣與葉春秋兄弟也,他的父親,便如臣的父親,臣以父執之禮而待葉巡撫,可若是論功,敢問陛下,葉巡撫之功,可與開國的諸王相比嗎?那么與靖難的河間王相比如何?若是不及河間王,那么與東平王相比呢?臣絕非詆毀葉巡撫,實乃國家法度如此,若是今日網開一面,陛下這是要將此前殉國而死,而只封侯伯之人,置之何地啊?若自此之后,一切以今日為準,那么百年之后,大明追授的王爺又有幾何?臣…”說著說著,他的眼睛又紅了,哽咽著道:“臣期期不敢奉詔,愿陛下收回成命。”
鄧健說罷,朱厚照的怒火更盛了,喝道:“不敢奉詔,你以為你是誰?朕心意已定,朕這就下旨,這是朕的事,與你何干?”
鄧健凜然道:“陛下家事,既國事也,陛下私情,亦是天下事,臣是大明之臣,家國之事,如何與臣無關?”
朱厚照一時有點懵了,這話的意思,倒像是朕什么事,你鄧健都管定了,是嗎?
朱厚照簡直氣得想要吐血,只覺得此人定是瘋了,本來這些日子就很不痛快,這家伙是往槍口上撞啊,于是冷笑連連著道:“住嘴。”
殿中頓時沉寂起來,雖大家都足夠了然鄧健的性子,可是惹得龍顏震怒,足以讓人心中一寒,何況另一邊…
鄧健之前就公然反駁內閣首輔大學士的提議,李公現在還拉著一張老臉呢,偏生這鄧健仿佛不信邪一般,他的聲音依舊在殿中回應:“臣不敢住嘴,臣乃言官,陛下若要臣住嘴,還請陛下先革去臣的都察院左幅都御史之職,否則,臣若住嘴,則為失職。”
“你,你,那好,好得很。”朱厚照氣得發抖,道:“好你個鄧健,好一個左幅都御史,你…你這混賬…”
“陛下慎言!”
“來啊,朕這就革了你的…”
“陛下要革職,需先下旨。”
“朕的口諭即是旨意。”
“錯了,陛下,臣忝為三品,若無明文旨意,經吏部核驗,是革不去的。”鄧健昂首看著朱厚照,一副拼命的架勢。
朱厚照目瞪口呆,老半天有點回不過神,這么些年來,各種碰瓷的言官,他倒是見得多了,可似鄧健這樣的,卻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朱厚照目光凜然起來,帶著幾分猙獰,忍不住朝李東陽看去,他在指望李東陽這時好生約束一下這個不怕死的家伙。
李東陽對鄧健,卻是有著幾分忌憚,他很清楚,這家伙是個不怕死的人,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啊,更何況,李東陽很愛惜自己的羽毛,他只是雙目微闔,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