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陽徐徐道:“事關韃靼汗女冊封夫人一事,禮部今日恰好擬定了一份章程送去了內閣,老夫看了,倒是覺得尚可,本想明日遞入宮中,讓陛下過目,不過既然今日覲見,不妨就大致地說一下吧。”
葉春秋在旁不由地想,這李東陽倒是個‘厚道人’,這是投桃報李了!
這一次,葉春秋幫了自己,又何嘗不是幫了李東陽?李東陽如此急迫地要給一點恩惠,可見他能有今日,確實非同小可。
若說謝遷能入閣,靠的是因為自己的脾氣,因為這種脾氣,而得到了先帝的信任,而王華的入閣,本身就因為他的清名,還有帝師的身份;那么李東陽能夠接替劉健,甚至連劉健都舉薦了他,只怕是因為他的性格吧。
有一種人刻薄寡恩,別人給他辦了事,他自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這種人若是在得勢的時候,倒也可以呼風喚雨,可一旦遭遇了坎坷,就免不了墻倒眾人推了!
因為沒有人從你身上得到恩惠,反而對于絕大多數希圖上進的人來說,你已成了很多眼里的障礙,你強大,別人不敢招惹,可是但凡有機會,各種明槍暗箭也就來了。
顯然,李東陽是另一個極端,他很愛提拔人才,也經常舉薦不少自己的密友,看上去,似乎有點過于圓滑,可是這樣的人,才給了別人希望!
當大家都知道,能夠為李公效勞就能獲得千載難逢機會的時候,只需李東陽一個暗示,就有無數人捋起袖子爭先恐后想要為他效勞了,即便只是給他跑一跑腿,也成了一件榮光的事。
朱厚照倒是沒有料到李東陽會提出這個,接著便隨和地笑了,道:“嗯,說說看。”
李東陽道:“韃靼部,畢竟非同小可,這汗女又是黃金家族的血脈,我大明的基業,得至前元,汗女既為前元皇族,朝廷自該給予禮遇。”
李東陽既然已經暗示過了,禮部當然會在這基礎上給予一些理論上的基礎。
這叫做師出有名。
論起來,在太祖皇帝稱帝之后,朱元璋確實承認了元朝的正統,雖然元朝乃是異族,不過為了大明的道統,朱元璋在一邊揍北元的時候,也表示了對元朝的承認。
既然承認,那么汗女就是前元的皇族。
而按照封建王朝的思維,對待曾經的皇族,多少還會有一點禮遇的。
比如司馬昭滅蜀,便封劉禪為安樂公,又如趙匡陳橋兵變,就將北周的天子封為鄭王,這既有立貞節牌坊的意味,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安撫前朝的舊臣。
你看,連你們的皇帝,我們都能夠給予了寬大處理,你們還有什么可以擔心的呢?放心吧,不會秋后算賬的,好好辦事,不許反抗。
李東陽的理由倒是很說得過去,朝廷立一個對韃靼人寬宏大量的牌坊沒問題,當然,另一個用意就是安撫韃靼人了。
鄉親們,別鬧了,跟著巴圖蒙克一條道走到黑是沒有前途的,你看,連你們的汗女都受到了優待,何必要拼個你死我活呢,乖乖來降吧,或是戰局不利之時,切莫負隅頑抗,我大明是優待你們的。
這是攻心之策。
朱厚照頜首,似乎也頗為認同。
經歷了一段在關外生存的時間,韃靼人的事,朱厚照也算是半個專家了,歷來用兵,都有一個圍三缺一的傳統,就是對付敵人,要給對方留一條后路,你不能將他們的路都堵死了,使他們只能拼命到底,如此一來,即便到了最后,你可以獲得勝利,只是遭受的損失,卻是慘痛無比。
這大明的軍馬,無論是漠北的漢人牧民,是新軍還是邊軍,哪一個都是忠勇之士,任何一條性命,都需珍惜!
朱厚照一副深以為然的樣子道:“李師傅說的不錯,既然如此,那么該如何冊封呢?”
李東陽深看了朱厚照一眼,淡定無比地道:“頒金冊,授金寶!”
短短六字,卻是讓滿殿的群臣都不禁嘖嘖起來。
說起這頒金冊,乃是大明宗室內部的傳統,但凡皇帝要冊封親王、郡王、公主、郡主、縣主,往往都需要金冊來冊封,這是宗室的象征。而至于授金寶,其實就是所謂的金印,而這金印,則將范圍縮到更小了,只有親王、郡王,方才需要授金寶。
這就是說,是給予親王和郡王的待遇。
這恩榮之重,連葉春秋都愣了一下。
聰明如葉春秋,很快意識到了什么,接著不由自主地抬眸看著李東陽!
這李公是想拉攏自己吧,又或者說,是想借這一次,讓自己欠下一個人情。
只聽李東陽此時又道:“就以郡王之例,授予琪琪格夫人之位,名號仍為金帳,命其管理漠北蒙古諸部,永為我大明藩屏,陛下以為如何呢?”
此前的意思,只是讓琪琪格去管理叛降的韃靼人,現在倒好了,直接管理蒙古諸部了,這等于是朝廷冊封的大漠之主啊。
便連那朵顏三部,在名義上也成為了琪琪格的部屬,何況蒙古人的概念自成吉思汗一統草原之后,范圍是十分廣泛的,因為許多部族,因為被蒙古人奴役之后,也大抵都成為了蒙古人,蒙古之主,牽涉實在廣大。
當然,這只是名義上的,因為朝廷除了朵顏三部和一些內附的蒙古小部族之外,這個金策夫人,其實管轄范圍并不大,即便是朵顏三部,多半也未必就肯愿意受琪琪格的節制。
不過單憑這一份的恩榮,卻已算是空前絕后了。
朱厚照更沒想到內閣和禮部會給以琪琪格如此高的禮遇,雖然知道在這件事上,對葉春秋也算是有利的,但還是沉思了一下,慎重了起來。
郡王之例,這是前所未有的事,因為表面上,這只是郡王例的夫人,可還牽涉到了繼承的體制,現在琪琪格是夫人,那么將來,她的子嗣呢?她有一日若是生了兒子,就要承襲這個爵位,那么……該不該就是郡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