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在頃刻之間,楊慎的面上便多了一道刺目的血痕。
在這突然的變故下,無數人不禁驚呼起來。
那楊廷和見狀,心頭更是猛地一緊,幾乎搖搖欲墜地要摔落下馬。
他所害怕的,還是要發生了…
呃啊…
楊慎猛地遭襲,疼得他就差眼淚直流,第一個反應就是捂住臉,不禁在地上翻滾起來。
所有人不可思議地抬頭看著蠻不講理的朱厚照,而朱厚照的臉上,浮出的不再只是怒氣,有的更是一種徹骨的寒意。
朱厚照依舊高高地坐在馬上,不以為然地收了鞭子,冷若寒霜地看著地上翻滾的楊慎。
這楊慎只是個細皮嫩肉的讀書人,哪里吃得消這個?再硬地骨頭,也已哭得幾乎要哭爹叫娘,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頓時將人驚呆了。
與此同時,一股怒火,在清流和讀書人的心里燃燒起來。
陛下居然…動手了。
楊修撰憂國憂民,拳拳為國為民之心,陛下竟然如此對待?在陛下心里,堂堂翰林,就這樣不值錢嗎?
于是眾人紛紛紅著眼睛,滔滔痛哭起來,仿佛理想突然間被破滅了一般的悲痛。
紛紛有人哭訴道:“陛下,陛下,何至于此啊,陛下理應愛護大臣…”
“陛下…”
少頃,那楊慎終于是緩過勁來了,輕喘著氣,想要張開眼睛,卻是半張臉淤青,那帶血的鞭傷更是觸目驚心。
楊慎的一只眼睛睜不開,只能微微地張開著另外那只眼睛,一臉滑稽的樣子,口里卻是依舊振振有詞地繼續道:“陛下,今臣即使受鞭之責,也要如實所說,臣之所奏,俱都肺腑之詞,陛下怎可聽信小人…”
只是,小人二字才剛出口,卻是有人一下子沖到了楊慎的面前,毫無預警地揚起了巴掌,啪的一聲,狠狠地摔在了楊慎的臉上。
這巴掌聲很是清脆,令不少人聽了個真切,也令不少人聽得心顫。
暴徒,居然敢行兇?
所有人都露出了怒容。
皇帝動手倒也罷了,可在這御前,居然還有人敢打楊修撰?
可是等眾人定眼細看,卻一個個倒吸了一口涼氣,打人的不是別人,正是楊慎的親爹,楊廷和。
楊公素來清直,不站在楊修撰一邊倒也罷了,居然…居然…
這一巴掌是真的下了重手,幾乎是用盡了楊廷和所有的氣力,楊廷和打出這一巴掌的時候,心都在淌血,可是此刻,他卻如瘋了一般,非要如此不可。
楊廷和很清楚,不能讓楊慎繼續說下去了,再繼續說下去,只會顯得楊家更加可笑,也會讓陛下龍顏震怒,接下來,不但會葬送掉楊家,更會令楊家成為天下笑柄。
這一巴掌直接將楊慎打翻在地。
楊慎痛得又是嚎叫,哪里還有方才仗義執言的風流之姿,他忍不住大叫道:“爹…”
“逆子!”楊廷和手指著楊慎,怒斥道:“你這逆子,胡言亂語什么?當今陛下,乃是圣明天子,鎮國公,更是赤膽忠心,人所共知,這朝中,哪里來的小人?當今陛下,勵精圖治,文治武功,不可多得,何來你所謂的弊政?你這畜生,如此不曉好歹,真是家門不幸!”
父子之間,在這大庭廣眾之下,說出這樣的話,幾乎和割袍斷義沒有任何分別了。
楊慎是怎么也料想不到,過來捅自己一刀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的父親。
那些本來要賣弄悲情的讀書人和清流,也是一個個的目瞪口呆,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卻聽楊廷和震怒道:“你這逆子,難道不知馬政效果已經顯著,出關的牧人,非但沒有被韃靼人打倒,反是將那韃靼人殺了個片甲不留?難道你不知道,關外的牧場雖是遭受胡人騷擾,卻并沒有太大的損傷,這馬政…它…它實乃善政啊,逆子,你不分是非,糊涂啊!”
一下子,全明白了。
就在大家還在罵馬政之害的時候,誰能預料,這馬政居然大獲成功呢?
所有人都以愛民的借口來反對馬政,又哪里想得到,他們所愛的民,跑到了關外,不但沒有過得可悲,而且個個龍精虎猛,各種吊打韃靼人。
馬政…是善政。
諸人個個倒吸著涼氣,竟是老半天,都是瞠目結舌。
這就如同大家找了無數個理由,去挖苦鎮國府的愚蠢,可是最后卻發現,真正蠢的人卻是自己。
這是價值觀的崩潰。
楊廷和此時又是冷笑道:“你這蠢物,只知閉門造車,哪里知道是非好壞?你可知道,陛下帶著牧民,奔襲韃靼土謝部,深入大漠,一舉踏平了土謝三萬戶部,你可知道,鎮國新軍迎擊土謝部精銳,將這土謝精銳,殺了個片甲不留,你什么都不知道,無知可笑,還敢帶著人在此惹是生非!”
楊廷和雖在痛罵,實則卻是隱晦地將事情的真相告知楊慎,讓他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省得這楊慎繼續拎不清。
馬政的事,不能再糾纏了,再糾纏下去,不但他楊慎要完,楊家也要完了。
可是這些話自楊廷和口中說出來,卻令所有人又是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不但馬政無害,甚至因為這馬政,竟是讓鎮國公又立下了巨大的功勞,就連陛下也借此立下了赫赫戰功,這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誰特么的反馬政,就是反大明對韃靼地國策啊,誰反對馬政,就是反對陛下啊。
馬政若是有害,豈不是說,陛下立的這赫赫戰功也是假的?
楊慎想明白了這一切,不禁打了個激靈,他終于意識到自己鑄下了一個怎樣的大錯,而身后的清流和讀書人,此刻也是瞠目結舌,因為他們發現,自己竟是無話可說。
一開始,大家義憤填膺地來,是以為自己是忠臣,是在維護正義。
可現在,大家卻發現,原來他們這一切的所為,真真是笑話。
于是諸人臉上的表情,便精彩起來了,都如便秘一般,就像是被人強行喂了什么。
朱厚照只是高高地坐在馬上,冷眼旁觀著這一切,顯然,他怒氣未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