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劉瑾錯身而過,葉春秋才大步流星地步入了暖閣。
朱厚照此時已經沒有站在窗前,則是坐在桌案前,臉上一副盼了很久的表情,一見到葉春秋來,朱厚照便抖擻起精神,道:“春秋,你來的正好啊,朕這幾日,一直都在研究,來來來,你過來。”
接著朱厚照身子一直,竟是掀開了輿圖,目光炯炯地落在輿圖上,手指著青龍的位置,道:“這青龍,北面駐著朵顏衛,這朵顏衛雖也是蒙古人,忠于朝廷,卻也是桀驁不馴,脾氣古怪得很,有時候,連朕都制不住他們,不過他們是實心實意的人,你倒不必擔心,南邊是山海關,山海關的總兵,姓陳,朕已給他下了旨意,會給你方便,青龍面向的這一片大的草場,土地肥沃,是個好去處,因而時不時會有韃靼人來牧馬,你卻要小心了,歷來只要韃靼人不入侵,只是放牧…”
“陛下,這些情況,臣弟都已經心中了然了。”葉春秋躬身道。
朱厚照說的這些,葉春秋的確是早讓人打探清楚,可是朱厚照的這份心,葉春秋卻是明白的,只是葉春秋也不是那種什么都形于臉上之人,心里雖有感激,卻沒有多說什么。
“是嗎?”朱厚照則是笑了,道:“還有你不知道的呢,你看…”
葉春秋沒有表現出不耐煩,反而認真地聽著,等朱厚照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堆,眼看時候不早了,葉春秋才嘆息了一聲道:“其實臣弟,是來辭行的。”
朱厚照的臉色便從方才的興奮之中,一下子變得黯然起來。
朱厚照苦笑道:“是呵,朕險些忘了,朕的話好像是有些多了,哈…如此的話,那么…想必你已經做了完全的準備,朕也就不贅言了,哈,出塞之后,要好好地保重,那兒可不是京師,化外之地,一向是拳頭說了算的,朕本想送你去的,后來細細一想,還是罷了,省得你有什么牽掛。”
朱厚照坐下,將那輿圖一翻,道:“往后哪,這輿圖,只能是朕自己看了。”
葉春秋始終面帶著微笑,道:“臣弟并不想擾了陛下興致,只是時候不早了,臣弟也該去向母后辭行了。”
朱厚照理解地點了點頭,道:“是啊,你不說,朕都忘了,這是孝心,該當的事,你去吧。”
葉春秋便作揖行禮。
朱厚照又道:“春秋,朕還在暖閣等你,你辭行之后,再來這兒坐坐。”
葉春秋看了看天色,不由道:“只怕到時宮門…”
朱厚照這恍然道:“哦,是的,你看看朕,哈…有時候就這樣糊里糊涂的,時候…確實不早了呢,也罷,反正,該說的也都說了,你去吧,去吧。”
葉春秋深看了朱厚照一眼,才是作揖告退。
一路到了仁壽宮,葉春秋見了鳳駕,張太后唏噓不已:“真是的,小小年紀,就要吃這樣的苦頭嗎?你呀,就是這樣的操勞命,你拒絕了江西藩地的事,哀家也聽說過了,若這天下人都有你這志氣和忠心,咱們大明何愁不興旺呢?”
張太后唏噓了好一陣,方才道:“哀家老了啊,老了的人,就不免觸景生情,這身邊的人,一個個都走了,看著…真是令人難受,可是人生就是如此,有生就有死,有喜就有哀,有聚呢,就會有散,去吧,放手去走一番大事業,為了這個朝廷,也為你自己。”
葉春秋的眼中不由有些濕潤,抬眸看了張太后一眼,竟發現許久不見,張太后的臉上多了幾分老意,眼角生出了幾許細紋,原先的一頭烏黑長發,亦多了幾分白絲。
說回來,這個貴為太后的義母對他也算是不錯的,讓自小就失去母親的他,算是彌補了他自小沒有的母愛。
葉春秋強忍著想要涌上來的情感,卻是風淡云輕地行禮道:“那么,兒臣告辭,母后…保重。”
既然都是心有不舍,何必要表露悲傷,讓人更傷懷呢?
保重二字出口,葉春秋的身子立即旋開,不愿讓人瞧見他臉上快要掩蓋不住的傷感,毫不猶豫地踏出了仁壽宮的正殿。
這紫禁城里,夕陽落下,萬道霞光灑落,朱厚照扶著玉階,披著一件猩紅的大髦,遠遠地眺望。
他看到了一個黑影,正徐徐朝著午門方向而去,那身影越來越模糊,漸漸地消失在了他的眼簾里。
身后的幾個宦官,躬身垂立,劉瑾道:“陛下,外頭風大呢。”
另一邊的張永亦是擠出笑容道:“是啊,陛下可要…小心了。”
“西出陽關無故人,只是可惜,這里沒有酒,人也已走了。”朱厚照嘆了口氣,又道:“他帶著這么些人到了關塞,那里卻有無數的馬匪,數不盡的胡人,朕還是有些擔心啊。”
“陛下。”劉瑾道:“怕個什么,山海關就在他的身后呢,山海關那兒有十萬精兵,那便是他的后盾啊。”
“是嗎?”朱厚照笑了笑,道:“父皇在的時候,說這世上哪,誰也不可信,不可信,是因為天家本該無情。天子手握國器,擁有四海,普天之下,莫非王臣,這是何等讓人眼紅的財富,所以為天子者,既要如履薄冰,也要愛護臣下,可是卻也絕不能相信任何人,這便是為君之道,朕當初,不懂這些話,可是后來,朕經歷了安化王,經歷了寧王,經歷了焦芳,經歷了許許多多的人,終于懂了父皇的苦心,這世上,沒有誰是可信的,可是朕依舊信著葉春秋,至于其他人,朕一個都不信,想必葉春秋也和朕一樣吧,他在這世上能完全托付相信的又有幾人呢,而今他去了關外,連朕都未必相信這山海關會成為他的后盾,他又怎么會相信呢?”
劉瑾和張永二人對視一眼,面面相覷,作為奴婢,聽了朱厚照這番話,不禁有幾分悲哀。
張永的目中,掠過了一絲妒忌之色,劉瑾卻是善意地朝他一笑,接著道:“陛下,奴婢有個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