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馬已經火速抵達了天津城郊,氣喘吁吁的錦衣校尉將塘沽的消息送來。
此時,天微微亮,清晨拂曉,那錦衣校尉幾乎是直接從馬上摔下的,葉春秋、朱厚照、王守仁三人皆是箭步上前,這校尉期期艾艾地道:“來…來了。”
果然來了。
只是現在要沉住氣,不能馳援塘沽。
在塘沽,他們距離艦船太近,隨時可以從容后撤。
眼下只能誘敵深入。
“戰況如何?”朱厚照上前一步,顯得有些焦灼,在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讓朱厚照覺得難受。
“天津衛敗退。”
只只短短五個字,卻讓所有人沉默了。
敗退…
敗退的意思很簡單,可是佛郎機人理應才到不久,否則報信的人早已來了,可這報信之人從事發到離開,也才多久的功夫,怎么就突然敗退了呢?
唯一的可能就是,佛郎機人是直接碾壓,整個天津衛數千人,竟是毫無還手之力。
葉春秋和朱厚照相互看了一眼,已經倒吸了一口涼氣…碾壓啊。
葉春秋大致地知道,這個時代的佛郎機人所用的依舊是火繩槍,連滑膛槍都未普及,火繩槍的射程不過一兩百步而已,所以你若說這個時代,佛郎機人是用科技碾壓同行,顯然是不準確的,他們真正的實力絕不在火器上,而在于士氣和官兵的職業化。
因為佛郎機諸國相互攻伐,所以各種戰術應運而生,失敗者則落后,落后就挨打,所以整個中世紀的佛郎機,主題永遠都只有一個,那便是不計任何代價,提高自己的武力,創造新的戰術,使用更好的武器,培育更勇敢的士兵。
滑膛槍雖然射程不高,精度也不夠,可是它最大的優勢就在于能夠大規模的擴大軍隊的規模,對于職業化的軍隊來說,要培育出一個騎兵或者是弓箭手,往往需要許多年的時間,因此幾乎在佛郎機,軍隊的規模都不大,等到滑膛槍的普及,就意味著一個農夫,只需幾個月時間,就可以輕易的打死一個訓練了十幾年的騎士。
所以葉春秋所了解到的,現在葡萄牙人的作戰方式用的乃是方隊的戰法,近半數的火槍手拿著火繩槍作為攻擊的主力,再配合長矛兵為輔助。
原本葉春秋還以為,天津衛無論如何,總是能抵擋一些時候的,可現在看來,即便是面對火繩槍并,衛所的明軍依舊是不堪一擊。
問題不是出在火器上,因為這個時代,大明的火銃并沒有落后多少,根本原因…還是該歸咎于這衛所制,衛所制的根本,無非是民兵制而已,莫說是佛郎機人,只怕就算是漢唐時期的職業軍隊,也足以將這些民兵各種的吊打。
只是…單純是衛所的問題嗎?
葉春秋默默搖頭,看著一臉憋屈的朱厚照,顯然不只是如此,大明現在的問題,某種程度上來說,是積重難返,衛所制的根本又在于稅制,想要根除衛所制,首先就必須拿出大筆的銀子來供養職業的軍隊,而職業的軍隊,耗費巨大,若只是依靠朝廷每年兩百多萬兩銀子的歲入,拿什么來保障職業化的軍隊呢?
而稅制只是這樣簡單嗎?顯然也不是,因為稅制的根本,又出在大明的文官體制上。文官體制沒什么不好,甚至這個內閣的文官體制,此后被英國人學了去,最后鼓搗出了一個官吏一體的公務員體制,可以說,在文官體制上,大明可謂是開了歷史先河。
真正的問題,想必就是文官體制所產生的士紳階級吧,沒錯,就是葉春秋,還有他的大父葉日田所處的這個階級。
這個階級已經無孔不入,想要改革稅制?就必須加稅,稅從哪里加?有錢有糧的士紳不能加,他們不但不加,若是家里有個功名,說不準還免稅;那些宗室有數千上萬,各個在藩地上也無數的田莊,你能把稅征到他們的頭上?那些商賈倒是有銀子,可問題在于,哪個商賈的背后沒有幾個當官的在支持?收他們的稅,追根問底,還是收文官的稅。
到了今日這個地步,可謂是積重難返,文官不但不可能會給自己加稅,更可怕的是,他們更擅長于在思想和精神上去閹割武人,整個大明有幾個真正的男兒,即便你是天大的英雄,立下天大的功勞,可又如何,見了一個縣令、知府,你還得趴著跪下,歷史上抗倭的那些名將,想要有一番作為,你還得賄賂部堂里老爺,否則一個帽子戴下來,無論你是誰,都是死無葬身之地。
現在顯然不是多想的時候,頃刻之間,整個天津衛已經灰飛煙滅。
葉春秋這時候竟沒有一丁點責怪這些‘丘八’的心思,他們雖然大多如錢謙那樣油滑、沒臉沒皮,甚至很多人貪生怕死,可怪得誰來呢?
從一開始,就沒人給過他們尊嚴,你既然一開始,就抱著馴哈巴狗的方式去對待武夫,難道你還指望他們在危機來臨時,變身成虎豹?
葉春秋抿了抿嘴,再看朱厚照,朱厚照顯得有一點點的畏懼,不過令葉春秋感到有些欣慰的是,很快,朱厚照就壓下了臉上那抹膽怯,氣勢洶洶地攥著拳頭道:“朕決不退縮,春秋,咱們和他們拼了。”
朱厚照雖然喜歡紙上談兵,而且常愛胡鬧,可是在軍事上,他卻并不糊涂,從聽到那送消息來此的錦衣衛所說的那五個字,他便想象得到那佛郎機人的兇狠,甚至能預想得到,他們將要面對這樣的一群人,將會面臨怎么樣的危險。
朱厚照是人,面對猶如火燒眉頭的危險,怎么可能沒有一點害怕?但是…他怒了…
他是個有尊嚴的人,他不能容忍這樣的慘敗,所以內心的恐懼漸漸被壓了下去,眼中猶如燃起熊熊的烈火,恨不得現在就去將那些可惡的佛郎機人殲滅趕緊。
葉春秋朝朱厚照重了重點頭,而后一聲厲吼:“集結起來。”
一聲令下,鎮國新軍生員開始集結,每一個人,臉色肅然,卻又表現得很沉默,只有那一身的殺氣彌漫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