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田三郎的心里升起了一絲不安,曾經屢跟大明軍官交手,他能肆意地看到那些大明軍官面對他們倭人之時所露出的恐懼。
可是此時此刻,他居然新鮮地在他對面的明軍之中沒有看到那種早已習慣的恐懼之色,不但沒有看到,出人意料地看到的,反而是一雙雙古井無波的眸子,這一雙雙的眸子里,沒有激動,沒有膽怯,沒有恐懼,什么都沒有,就仿佛,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在他們的心底,不過是家常便飯,不過是再熟悉再正常不過的事。
這種平靜淡然的眼眸,令筱田三郎感到了一絲說不清的可怕,而就在此時,筱田三郎聽到了刺耳的聲音,那是鐵哨響起。
這種哨子,和后世的哨子一樣,鋼鐵制成,里頭有小圓球,也是葉春秋的小玩意,而通過這種特質的哨子,不需費太大的氣力,就可以發出刺耳尖銳的聲音。
單憑呼喊,已經無法有效傳達軍令的時候,那么鐵哨就成了最好的工具。
三長兩短的哨聲一響,無數的長矛頓時后拉,這是備戰的信號。
許杰作為擲彈兵,此刻站在后退,只是今日的夜戰,為了免于誤傷,所以擲彈兵依舊進行近戰,他一丁點都不覺得緊張,或許是已經歷過太多次戰斗,這使他明白,所謂的勝利,其實是輕而易舉的事,他早有了這個自信,在軍中,幾乎所有人都灌輸著這個道理,鎮國新軍諸生出馬,以一當十,天下無敵。
這種無以倫比的榮耀感,使他面對任何的敵人,從來都不覺得有絲毫的激動,因為…戰勝之神,永遠都在自己的身邊。
咔咔…
蓄勢待發的第一列鎮國新軍已經開始挺矛,旋即整齊劃一地狠狠前刺。
無數鋒利無比的鋼矛一齊刺出,破空的聲音之后,那第一個沖殺而至的筱田三郎已是撲入了敵陣。
筱田三郎驚愕地發現,當密集的鋼矛刺來時,自己竟是完全無法躲避。
這是什么感覺呢,一種有心無力的感覺,明明他有極大的勇氣,明明他縱橫四海,彪悍無比,明明他的刀下不會有幾個敵手,可是甫一接觸,他頓時發現自己的刀法根本沒有了用武之地,在這種簡單而有效,整齊劃一的鋼鐵堡壘面前,再高明的武士,竟也變得毫無用處。
猛地,他的頭皮似是要炸開一般,他猛地意識到,自己的生死只在一線,他想要避開,而此時,鋼矛卻更快。
筱田三郎依舊穿著劫掠來的一身倭國鎧甲,這種全身包裹的鎧甲曾救過他很多次,可是這一次…他不幸地發現,這種防護優良的倭國鎧甲在遭遇鋼矛的時候,那鋼矛竟如扎紙一般將他的鎧甲扎穿,而后,鋼矛余力未盡,直接貫穿入他的皮肉,直接自他的胸后刺出。
呃啊…
筱田三郎出生入死,自然經歷過無數的兇險,他早已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他曾想過,自己可能會被明軍的流彈所傷,也曾想過,自己可能會遭遇風浪,被那風浪席卷,葬入海中,可是他怎么也料想不到,自己竟死得如此憋屈,空有一身勇力,竟是被這最樸素的陣法,只一合之力,還沒有傷到對方的一根毫毛,便已被鋼矛貫穿了身體,刺穿了心肺。
他頭仰著,鋼矛已經抽出,鮮血泊泊地自他的胸口流出,他灰白的眸子看著月色的最后一幕,這縱橫海上的蓋世兇寇,就這么倒下,倒在了血泊之中。
鋼矛已收,旋即又是刺出。
鎮國新軍諸生,只是鎮定,鎮定得不像話,他們機械式地做著這樣的動作,宛如死神,收割著一個個沖殺而來的生命。
沒有人激動得爆發怒吼,百人如一人,凝結在了一起,就形成了一股死寂中的力量,他們做著最簡單而重復的動作,而他們的腳下,已是尸積如山。
無數人倒下,更多人開始倉皇而逃。
兵敗如山倒,勇氣終有耗盡的時候,當看到面對這鋼鐵堡壘無能為力,甚至連與敵人同歸于盡都成了奢望的時候,在這月色之下,恐懼便蔓延到了每一個人身上。
跑,要躲得遠遠的,離他們遠一些!
于是無數人如受驚的兔子一般要逃離這里,沒有人敢回頭,皆是丟盔棄甲,向四面八方逃散。
哨聲再次響起,這是追擊的口令。
鎮國新軍的追擊,都是有章法的,五人一組,宛如形成了默契一般,各個小組之間保持著足夠的間距,而后散開,每組的五人,保持著一丈內的距離,誰來斷后,誰來追擊,誰來負責拱衛左右兩翼,各司其職;而各組之間的間距,是在三十丈內,這就保證,一旦附近的鎮國新軍遇到了麻煩,而附近的各組能夠在短暫的時間之內進行馳援。
一組組的鎮國新軍猶如猛虎一般,狠狠地扎入了慌亂的羊群之中,無數的哀嚎聲傳出,丟盔棄甲的人原以為逃出生天,卻是發現那身后追擊的鎮國新軍竟如跗骨之蛆,總是在他們氣喘吁吁,自以為逃出生天的時候,身后便又傳出了哀嚎。
這些人的體力,如何比得過每天都要經歷高壓體煉的鎮國新軍,鎮國新軍雖然是以散形進行搜索,可是每每戰斗之前,都會有專門的布置,會下發戰斗地點的地形圖,哪個地方有河流,哪個地方是林莽,哪個地方適合逃竄,這些鎮國新軍的諸生早已將今日的所有方位爛熟于心,他們早已成為了最專業的殺人機器,所以他們從不激動,無論如何時候,都能克制自己的情緒,他們只是不疾不徐地開始追擊索拿,那些氣喘吁吁跑不動的人,他們一腳踢翻,而后鋼矛朝著地上狠狠扎下,鮮血濺射,而后他們很利索地拔出長矛,這一切的動作,都是行云流水,而且絕不會出現一擁而上的情況,往往發現了一個逃敵,負責追殺的人負責捕殺,其余人則各自在旁警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