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的癥結其實就在這里。√
這是一個永遠解不開的問題。
撇清關系,就意味著你把黑鍋當著皇帝和百官的面直接扣在了小皇帝的頭上,向天下人宣告,小皇帝是自己私跑的,和我無關,一切都是他的錯,這孫子不是東西,大家快去罵他呀。
可以想象,就算朱厚照不介意,只是眾目睽睽之下,身為臣子,不為君分憂,為了自己而急于撇清關系,這是什么行為?
而一旦承認,就等于直接告訴所有人,我就是那個忽悠英宗皇帝去土木堡的王振轉世,有種你來打我啊。
若是如此,那么葉春秋的后果就是,葉春秋放大嘲諷術,當日,卒!
解不開這個死題,葉春秋將面臨的,就是死路。
而且,御前審問,明日即開始,想必有人根本就不想給葉春秋任何準備的時間,他們顯然早就算準了,要一次性將葉春秋推入萬丈深淵。
回到京師已有半月,這半月的時間,從喧鬧到平靜,再由平靜到沸騰,猶如過山車一樣。
可是在這背后,卻顯然有一股暗流在涌動。
葉春秋心里明白,自己終于避無可避了。
他朝這老吏作揖道:“多謝提醒。”
老吏搖搖頭,依然一副很為葉春秋憂心的樣子,道:“葉侍學可要小心了。”
葉春秋莞爾,很平靜的樣子,道:“別人有張良計,我自該有過墻梯,他們這是殺人誅心,我若是連一點防備都沒有,如何能在朝中立足?人生在世,難免遇到小人,宦海上就更不必說了,無非…就是迎難而上而已。”
這番話,與其是對這老吏說的,倒不如說是葉春秋對自己說的。
他精神一震,反而有了幾分斗志。
到了下午,錢謙卻是來了,錢謙一進來,先是笑嘻嘻地給那開門的差役塞了一個銀餅,說了一聲有勞,那差役會意,道:“小人去小解,大人慢慢說。”
錢謙這才進來,關了門,驚慌地道:“陛下命我來傳話,叔父,你說現在可該怎么辦?那些人逼到了宮里,陛下可一直都按著你的計劃,沒有為你說話,可是這陛下不說,也一切都由著百官,現在倒好,竟要御前審問了。”
回到京師之前,葉春秋就千叮萬囑朱厚照,萬萬不能袒護自己,因為越是袒護,反彈就越厲害,朱厚照對葉春秋言聽計從,可是時至今日,事情顯然變得更加糟糕,朱厚照終于還是坐不住了,立馬尋錢謙來問計。
葉春秋卻是提著桌上的茶壺給錢謙倒茶:“錢大…”葉春秋意識到了什么,尷尬地和錢謙一笑,才繼續道:“陛下還說了什么?”
錢謙道:“陛下說,明日就要御審,只怕要不妙了,實在不成,你就將所有的污水都潑在陛下的身上,陛下說他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不打緊的…”
葉春秋無言以對,他不置可否地道:“到時看吧。”
錢謙卻是笑了:“哎,你總是如此,云里霧里的,還有呢,鄧叔父現在在查那死去的鄭主事,似乎是察覺鄭主事的自縊身亡另有蹊蹺,他托我來跟你說,這件事不簡單。”
葉春秋點了點頭,也露出了幾分笑意:“所以說,有人想要魚死網破啊,這件事當然不簡單,這也是為何有背后人急著要明日御審,不過就算拖個十天半月也沒用,想要從自縊身亡的鄭主事那兒查出點什么,絕非一日之功,何況想要把他背后的人挖出來,那就更加需要許多時日了,所以二哥這樣做,怕要徒勞無功。”
錢謙皺眉道:“你也不給我一個準話,讓我如何回去向陛下交代?”
葉春秋卻抿了抿嘴:“你回去告訴陛下,讓他耐心靜候,且不要急,明日的勝負,自有分曉。”
“說了等于沒說。”錢謙有些惱火,不過葉春秋就是這樣慢慢吞吞的性子,卻只好嘆口氣道:“大不了,你不做清流了,跟我一樣做‘奸賊’好了,從前陛下下頭有八虎,不過現在嘛,我看要過時了,我生得黑,你生得白,從此之后,我們做黑白雙煞,他娘的,管他什么狗屁名聲清譽,只要陛下肯護著咱們,不是照樣吃香喝辣的,活得還自在一些。”
葉春秋被他逗笑了,卻只是搖頭,沒有說話。
他要做大事,做大事需要名望。
何況,苦心經營的身份,怎么能說拋就拋?
葉春秋認真地看著錢謙道:“告訴陛下,不要沖動。”
得了葉春秋的囑咐,錢謙只好帶著葉春秋的口信離開了。
葉春秋重新落座,有了方才的一番對談,葉春秋的心里反而平靜了許多。
他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覺,不知不覺竟到了夜半三更,卻聽到外頭有人道:“葉侍學,有人來找。”
半夜三更的,竟也有人來見,這令葉春秋有些意外。
“不知是誰?”
“這倒不知,卻是堂官親自引來的,他讓你準備一下,隨即就會來。”
夜半冒昧而來的訪客,而且讓自己準備一下,那么想必二人肯定不會很熟,否則不必正式相見;至于堂官親自引見,可見此人來頭不小。
葉春秋叫人拿清水來,雙手捧著掬了水凈了臉,正了正衣冠,方才大大方方地落座。
外頭便傳來腳步,門一開,前后兩個人進來,后頭的人只朝里看了一眼,便很快隱入黑夜之中,只有前頭的人,穿著一件素服,背著手,面帶微笑著踱步進來。
“葉侍學,在這里可還好嗎?”
葉春秋看著來人,竟是焦芳。
葉春秋站起來道:“原來是焦公,下官有禮。”
焦芳已是大喇喇地坐下,他背對著燭火,因而面上一半被光照著,一面埋在陰影里,他只壓壓手:“不必多禮,深夜造訪,沒有攪了葉侍學的睡興吧。”
葉春秋不知他的來意,卻也知道來者不善,鎮定自若地道:“反正也睡不著,能有人拜訪,尤其是焦公這樣的尊客,也是幸事。”
口里說著官場的那一套虛詞,葉春秋卻是用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焦芳,猜測著他的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