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春秋被帶到了大理寺,這兒的條件其實還算不錯,本來大理寺除了核實刑部的案件之外,最重要的職能就是對付犯官。
因而…這大理寺還兼具了后世反貪局的功能。
所謂刑不上大夫,自然免不了要配上敞亮的宅子,里頭也有人照應,只是形同于軟禁罷了。
葉春秋就在這敞亮的的屋子里住下了,其實在回京之前,葉春秋就曾想過這樣的結果。
最糟糕的事,莫過于百官群情激憤,紛紛責難自己,而朱厚照跳出來對自己大加維護。
若是事情當真到了這個地步,那么葉春秋就算是徹底的完了,很多時候,作為一個清流,尤其是天子犯錯,自己疑似逢迎天子的情況之下,這個時候,天子對臣子越是庇護,就越形同于火上澆油,這只會坐實了葉春秋是劉瑾第二的身份,問題在于,劉瑾是個閹人,人家為此還自以為得意呢,葉春秋卻是翰林侍學,一旦坐實了這個,那么所有的清譽也就徹底的毀了,任何一個官員,只仰仗于所謂的圣眷,是走不遠的,即便不是伴君如伴虎,將來有一天,若是天子駕崩了,又該如何呢?
終究,想要真正穩穩當當,想要歷經數朝而不倒,還是要靠聲望,劉瑾得了圣寵又如何,在歷史上,他再得朱厚照的喜歡,最后還不是說死就死?就算是死了,還得被人拉出來隔三差五地批倒斗臭;可是王守仁罵天子被貶去了貴州龍場又如何?他是清流,他有聲望,有人脈,所以再怎么折騰,終究你還有起復的一天,這…才是為何大臣們寧愿和天子當庭對罵,也一定要擁抱清議、輿情的原因啊,鐵打得營盤流水的兵,士大夫階層是營盤,天子是兵。
葉春秋呼了口氣,現在還不是最壞的結果,劉健突然命人拿自己,使自己現在的處境并不糟糕,因為現在是所有人最憤怒的時候,他們不能對著天子發作,也就只能拿自己來發泄了,而這個時候,自己被拿住,堪稱完美,那么大家這時候有氣,也發不到自己的頭上了,自己畢竟已經被有司查辦了,等到大家冷靜了一些,自己有天子的厚愛,有內閣諸公的維護,用不了多久就可重新起復,到時即便有人翻起舊賬,自己的功勞簿卻也是厚實無比呢,誰怕誰來著。
葉春秋不禁感激起劉健諸公來,而報答他們的唯一辦法顯然就是該吃就去吃,該睡就去睡。
偶爾,他會托人去帶幾本書來,他倒不是真的要看書,畢竟光腦中的知識包羅萬象,什么都尋得到,名人覓書,不過是顯示出自己改過自省的態度而已。
大理寺里,許多人都肯為葉春秋效勞,一方面葉家人已經在外頭打點過了,另一方面,葉春秋也是待人和氣。
說起來,在這兒修身養性也是蠻好的。
偶爾,總會有人來探望,這是大理寺卿那兒給予的一些方便,算是某種厚待。
所謂的過審,也只是走個樣子罷了,無非是官場上的拖字訣,等風頭過去,接下來便可把一切推個干凈。即便到時候有人關注,有人提出質疑,卻也不過是一些雜音而已。
葉春秋深諳此道,所以靜心在此休養。
每日清早,便有一個老書吏過來,佯作認真的樣子道:“葉侍學,你可要什么話要交代嗎?”
這大致和后世所謂的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抗拒從嚴,回家過年一樣的道理,葉春秋搖搖頭道:“不曾有。”
這老吏便笑了,招呼道:“葉侍學今日還下棋嗎?”
“好的。”
于是老吏便拿了棋盤來,二人各自坐著,開始廝殺起來,有說有笑的。
日復一日,外間的情形,葉春秋也大致知道一些,朱厚照這一次倒是沒有沖動,沒有急著要營救自己,這都是葉春秋在回京之前就囑咐過的,這種事只能低調著趟過去,現在朝中對于朱厚照依然惱火,隔三差五就會重提此事,也有人過問案情,不過有大理寺卿在,總能使這些‘熱心腸’的人被擋在外頭。
天氣日漸炎熱起來,葉家給葉春秋送來了夏衫,葉春秋穿著這涼衫,身材更顯修長,他已十六了,漸漸長得高大起來,從前俊秀的面容多了幾分菱角,因而他抿起薄唇思考的時候,除了多了一種與眾不同的魅力,還有幾分威嚴。
那大理寺的人大致透露出了一些消息,現在外間議論此事的人已是越來越少,想必用不了多久,葉春秋就可以結案,最后定巚的結果必定是葉春秋無罪,畢竟風頭已經過去,已經大可放心了。
焦芳今兒從公房里回來,朝野的風向,他是了然的,只是形式并不如他的預料,有三個閣老在那兒鎮著,葉春秋那兒出不了什么岔子。
焦芳卻是不著急,反而心情很是輕松,每日上值票擬,偶爾躲閑吃口茶,有時會和同僚開幾句玩笑,他和不茍言笑的劉健、李東陽不同,脾氣也沒謝遷那樣壞,偶爾自這位閣老口中說幾句帶葷的段子,總能使人有一種親昵之感。
焦芳下值之后,剛到焦府,門口有個老仆似是等著他回來,直接走到他的跟前道:“老爺,鄭老爺到了。”
焦芳道:“在哪里?”
老仆道:“在書房里等候多時,他下值得早。”
焦芳只是點了一下頭,旋即閑庭散步一般到了書房,里頭已有一個年輕的官員,一見到焦芳來,忙是站起來道:“下官…”
“不必多禮。”焦芳繞到了案牘后,旋即坐下,等到有人奉茶,他拿起茶盞呷了一口,方才笑吟吟地看向這年輕官員道:“巨義啊,想清楚了嗎?”
這年輕官員已是冷汗淋漓,一副慌張的樣子:“恩府…我…我…”
焦芳臉上的笑意頓時消失不見,臉色沉了下來,放下了茶盞,幾乎是用嚴厲的目光看著這個年輕官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