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這十多個宣府各衛的指揮使,個個情緒激動之下咄咄逼人的樣子,葉春秋卻是鎮定地坐著,他心里似乎在想著什么,若有所思。筆|趣|閣。。
他看得出這些丘八是想給他來個下馬威,不過他深知他這個樣子,一臉稚氣,還真未必鎮得住人。
葉春秋心里感嘆,卻旋即道:“本官奉旨,就是來賑濟的,大同需先掃除疫病,朝廷的錢糧隨即便到。”
聽到要先掃除疫病,那指揮劉申似乎隱隱是諸衛的領頭人,他頓時大怒道:“什么?等到那個時候,我等估計都死了,現在如何掃除疫病?”
葉春秋便道:“本官自有辦法。”
他這樣一說,眾人不由哄笑,此前還對葉春秋有些敬意,現在這最后一點敬意也被一掃而空。
那劉申冷嘲熱諷道:“是嗎?歷來天花流行,就不曾聽說過有人能掃除的,只有該死的人都死光了,直到千里無人煙,才算是掃除了干凈,欽差大人莫不是尋我們開心嗎?”
眾人又笑了起來,許多人看向葉春秋的目光,不禁帶著一些輕蔑。
葉春秋剛才報了自己的身份,乃是翰林侍讀,這欽差也有三六九等,若是尋常只是巡查四方,一個小小的御史巡按就可以了,可像大同這樣的情況,朝廷至少也該派一個加侍郎銜的人來,偏偏卻只是個翰林侍讀。
葉春秋卻是擲地有聲,不理會他們的哄笑,繼續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既就救災,就免不得仰仗諸衛,本官請諸位來,其一,是讓你們約束本部,嚴令禁止劫掠和亂兵欺凌百姓,凡有侵擾百姓的,殺無赦。”
只聽到這里,所有人的臉都變了,現在這個情況,其實根本就約束不住官軍,一群絕望的人,你拿什么約束他們?而且趁火打劫,本是常態,現在葉春秋一句嚴令禁止和殺無赦,令不少人陰沉著臉,抿嘴不語起來。
葉春秋接著道:“除此之外,就是防疫,各營明日都集結起來,挑選那些身體健康的士卒,統統進行種痘,種了痘的,暫時聽本欽差節制,進行…”
他說到這里的時候,那劉申又怒了,邊鎮上的丘八可是歷來天不怕地不怕的,他朝葉春秋獰笑道:“集結?集結起來繼續感染瘟疫嗎?種痘,種什么痘?這天花是提防不住的,老天爺發了怒,要收誰就收了誰。”
葉春秋不理他,而且繼續道:“除此之外,如今大同軍民,理應同舟共濟才好,要度過難關,就該擰成一根繩子,朝廷的錢糧,怕是不能及時送到了,可是外頭許多災民,依然缺衣少食,現在天氣轉熱,倒也不必擔心風寒,唯獨這口糧卻是不能缺,我等都是朝廷命官,吃用的都是民脂民膏,從現在起,各營要統計剩余的糧草,除了保證各衛之用,其余的糧草統統要調撥出來,分發受災百姓…”
什么…
若說一開始,葉春秋還只是嚴令劫掠,這還好說,之后所謂的種痘,大家雖然聽不明白,不過他大言不慚地說可以防疫,這種事就當他一個書呆子胡言亂語罷了,可現在的問題卻在于,他居然要軍中交出糧來。
因為是邊軍,所以往往都有儲糧,大概能堅持個一兩個月之久,可問題就在于,誰知道朝廷的賑濟什么時候到。只要疫病還有,就算朝廷有糧,誰又敢把糧食送來。
現在這情況,極有可能是大同的軍民自生自滅,固然朝廷會想一些辦法,卻也是杯水車薪,而今最重要的乃是自救,別人靠不住,得靠自己。
災荒的時候,任何一粒糧食都是救命的,葉春秋居然要讓大家勻出糧來救人,這如何使得?
劉申厲聲道:“欽使,你這是什么意思…”
其他的指揮使都不約而同地面露難色,有的甚至義憤填膺。
你是欽差,你口里說得漂亮,可是弟兄們要救命哪,你代表了朝廷,可是現在發生這樣的事,朝廷在哪里呢?
雖然這些人倒還不至于敢謀反,可是想讓鐵公雞拔毛,卻是休想。
葉春秋知道,面對這些丘八,是絕不能怯弱的,若是后退一步,他們就會得寸進尺。
于是葉春秋用著完全不給人商量的口吻道:“本官乃是欽差,是奉旨行事,本官在此,如天子親臨,今日本官說的話形同圣旨,爾等都有家眷,是不是從命,都看著辦吧。本官再說一遍,膽敢縱兵劫掠,膽敢不聽號令,不能和本官與災民們共體時艱的,便是欺君罔上。”
這番話,足以給丘八們震懾了。
眾人默然無語,唯有那劉申陰陽怪氣地道:“人命攸關,欽使可莫要弄出什么亂子。”
葉春秋神情泰然地道:“一切后果,本官承認,你們奉命即可。”
話說到這個份上,葉春秋完全沒有給他們絲毫商量的余地,劉申等人見狀,只好恨恨地告退而出。
一行人出了府衙,騎上了馬,少不得牢騷一頓,趙申臉色鐵青,而今這大同宛如一座鬼城,道路兩旁都是露宿的百姓,偶爾會傳出一些咳嗽,或者在遠處偏僻的街巷里,傳來一陣滔滔大哭的聲音。
哭聲要嘛代表的是,要嘛就是死亡。
雖是初夏,可是大同的夜里依然有些冷,月色下,那云川衛的指揮趙進卻是帶著幾許嬉笑地撥馬到了劉申身邊,道:“大同前衛的儲量是最多的,這一次…”
“沒這么容易。”劉申直接道,在月色下,他的神情顯得格外森然,他慢悠悠地繼續道:“糧食現在就是命根子,這兒不是天子腳下,也不是江南,這里是大同,是受了災害,朝廷都鞭長莫及的大同。”
他并沒有壓低聲音,這樣一說,吸引了許多人的注意,各衛的指揮使都愕然地看著他。
趙進不由道:“怎么,劉指揮難道敢抗命不成?我倒是知道你和宮里的人有些關系,可是…難道你還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