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陽之下,雙方已經擺開了陣勢。
某種程度來說,這一次對陣,驍騎營還是占盡了便宜的。
不只是因為人數上的優勢,最重要的是場地狹小,這就使得曾經兇名在外的韃靼鐵騎沒有了太多轉圜的空間。
他們的騎射之術,顯然難以在此運用,也正因為如此,朝野內外才會認為大明必勝。
而此時,朱厚照更為振奮的是,驍騎營還占據了地利,此時天上的斜陽恰好正對韃靼鐵騎,這足以給他們造成一定的影響。
所有人都在遠遠地眺望著這兩只軍馬,每一個人都為之捏了一把汗,無論是朱厚照,還是葉春秋。
葉春秋雖是烏鴉嘴,可是本心上,他希望驍騎營能夠大勝,自土木堡之后,北京保衛戰之后,無論是瓦剌還是韃靼人,借助著他們機動上的優勢,不斷南侵,大明朝早已不復開國之初花樣式吊打他們的局面,反而只能選擇龜縮在關塞之中固守,現在的大明朝,雖不至于是內憂外患,卻也急需一場振奮人心的勝利來宣告四方,更該來警告這個北方的惡鄰。
他手中拿著望遠鏡,不斷地觀察著每一個變化,心里默默地祝禱著,整個人已經完全沉浸在了校場之中。
乃至于朱厚照不斷地在一旁道:“葉愛卿,拿來,拿來朕看看,葉愛卿…”
葉春秋對朱厚照的話渾然不覺,這大戰即將一觸即發,而像這樣的沖陣,勝負只在一息之間,可能只是一個小缺口,可能只是左翼或者右翼的被對方尋到了破綻,那么整個軍馬,就會如大廈傾倒一般催促拉朽,傷害則會隨之不斷的擴大,直到無法挽回的地步。
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已經加速,此時他已忘了所謂的食君之祿,所謂的士大夫的責任,這些道理,在此刻竟是不值一提,他所憑借的只是一種本能,一種最原始的本能,一種深深嵌入自己骨血中的祖先信仰,還有那自炎黃開始,便流傳了數千年開始,便流淌于血液中的家國情懷。
孔子作春秋而亂臣賊子懼;這句話用在葉春秋身上,便是正因為有了春秋,有了史記,因此這片土地上任何人只要呱呱墜地,生而為人,在這黃色的皮膚、黑色的眼睛,用著象形文字的人,即該有了一種本能…
鏗鏘…
嘩啦啦的刀劍自雙方的腰畔抽了出來。
驍騎營如臨大敵,一千將士,個個咬著牙抽出了腰間的長刀。
他們也曾有過顯赫,而如今,他們與他們百年前的先輩們一樣,面對著同樣的敵人。
指揮張紹的臉色凜然,他瞇著眼,低吼一聲:“陛下就在這里!”
不需要太多熱血的話語,短短六個字,就已注定了他們的命運。
要嘛帶著凱旋走出校場,要嘛就死在這里,因為…陛下就在這里!
無數人將刀高高揚起,這一柄柄的長刀鋒芒閃耀,將士們盡力的撫摸著座下開始焦躁和不安的戰馬,他們一個個目視前方,默然無語。
張紹出身于勛貴之家,乃是榮國公張氏的旁支子弟,世世代代從戎,曾在邊鎮歷練,也是大明少之又少的驍將,此時,他深深地看著前方,心卻有一些沉。
金帳衛和所有的韃靼人一樣,只是穿著破舊的皮甲,沒有太多的裝飾,可是只從一些微小的動作,便可看出他們的對于馬術和熟稔,這種馬背上的民族,顯然對于騎術都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本能,可是他們卻又不似其他韃靼騎兵那樣浮躁,而是表現的極為沉默,這種沉默的力量,使久經戰陣的張紹感受到了一絲威壓。
張紹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放下了所有的念頭,因為此刻,他的腦海中只剩下了方才他吼出來的六個字——陛下就在這里。
他抬起了頭,那眼眸里帶著濃濃的殺氣,舉刀振臂,長刀朝著虛空一指:“殺!”
一聲令下,整個人已是催著戰馬,猶如離弦之箭一般地沖了出去,身后同樣地爆發出了沖破云霄的聲音:“殺!”
在這喊殺聲中,千匹快馬一齊轟鳴,千馬奔騰起來,匯聚成了一道洪流,朝著對面的韃靼騎陣沖殺而去。
轟隆…轟隆…轟隆…
馬蹄揚起,又狠狠地落下來。
一個個凜然無懼的騎影,將長刀狠狠地揚起,匯聚成鋼鐵的森林,那馬蹄落下時,便帶來一陣陣轟隆,宛如戰鼓,振奮人心。
朱厚照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他激動地看著校場,那樣的專注,那樣的認真,只是深深皺起的眉頭,暴露了他內心的緊張。
葉春秋也已放下了望遠鏡,他猛地發現,驍騎營并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樣不堪,他甚至希望這個時候,驍騎營狠狠地來打自己的臉,讓他們告訴全天下,編撰葉春秋何等的可笑,除了胡說八道,長別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之外,一無所長。
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眼睛都睜得大大的,專心地看著校場中的境況。
而一個個在校場外的鎮國新軍諸生隊形依舊,沒有其他諸軍那樣紊亂,他們很急迫地想看到前頭的情形,只是許多人不自覺地涌到了校場外圍,一下子遮蔽了他們的視線,他們很無奈,卻不能動,他們本是來觀戰,以學習騎兵的作戰,為的是更加了解自己的敵人,可是他們面前,卻是一堵堵的人墻,那人墻之中,隨著驍騎營的沖擊,而爆發出了一浪高過一浪的喝彩。
他們穿著板甲,閃閃生輝,可是現在,他們卻像是遺棄的孤兒,就這么孤零零的站在人潮的最后,帶著無奈,卻出自本能的紋絲不動。
“殺!”
高高揚刀的張紹耳邊的風呼嘯而過,而此時,對面的金帳衛亦是好不容情的發起了沖刺。
他們的馬,個頭矮小,可是一經催促,頓時也撒開了蹄子,一柄柄的彎刀,亦是揚起,一個個人,露出了猙獰,宛若豺狼,張開了血盆大口,露出了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