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瑾目光一閃,眼中掠過了一絲笑意:“那姚政,咱讓他做什么,他就得做什么。至于焦閣老那兒,只要建議陛下先不查葉春秋,這么大的事,陛下是非要松這個口委派人去南京察南榜弊案的,先拿何茂,再用何茂株連葉春秋,只要攀咬出來,必然是輿情洶洶,陛下想保葉春秋也不成了,這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誰都保不住。”
“至于怎么查…嘿嘿…其實啊,朝廷無論委派的是哪個欽差,此人也得乖乖的聽咱的話,誰讓張彩管著京察呢,那些平時和咱不對付的,而今京察的評語都成了庸官、惡官、懶官,查這么大的案子,怎么可能用這樣的人?必然是吏部那兒飽受好評的官兒才成,而這些人,恰恰都是肯聽咱話的,所以只要委派了人,這人就是好生生的給咱辦事的。錦衣衛那兒,也得協同辦理,讓錦衣衛出了手,拿住了那何茂,讓他招供什么他還不是得乖乖招出什么來,就算讓他說自己爹是畜生,他也得招,這都是小事一樁的事,接下來…好生看熱鬧就是了,呵呵…咱這些日子啊,修身養性,也是好久沒有松松筋骨了,總想做個好人啊,可是善人做久了,別人就不曉得害怕了,竟真以為咱只是城隍廟里的泥菩薩,今兒…就給他們提個醒吧,也當是給自己找各樂子。”
劉歡賠笑道:“干爹英明。”
劉瑾閉上了眼睛,享受著搖椅的搖晃,一臉舒服愜意的樣子,又慢悠悠的開口道:“給自己掌幾個嘴,狗東西,英明都是屬于陛下的,這話可不能亂說,讓你長長記性。”
劉歡楞了一下,卻忙是掄起手來狠狠地打了自己幾個巴掌,啪啪的一丁點都不敢藏著力氣,直到打得自己鼻青臉腫,那劉瑾方才抿嘴一笑道:“你啊,真是條好狗,爹疼你,不打了。”
劉歡感激涕零地拜倒磕頭:“爹對兒子太好了,兒子心里感激得不得了。”
“呵呵…”
長殿之中,只余下了劉瑾的干笑。
葉春秋的日子漸漸清閑,又回到了從前練刀和讀書的日子,陳蓉和張晉準備回寧波去了,這一次鎩羽而歸,令他們十分失望。
天還未亮,葉春秋在長亭與他們送別,幾個人的眼眶都有些發紅,走到今日,葉春秋發現自己的伙伴已經越來越少,倍感寂寞。
這種離別,絕不是后世那種所謂的朋友道別,后世文人們總是無病呻吟的傳唱著所謂火車站送別地傷心落淚,可是也不及這個時代長亭相送之沉重的萬一。
這一次告別之后,葉春秋還有更長的路要走,他需要繼續北上,前去千里之外,而陳蓉與張晉則需要在寧波或是杭州繼續備考,即便是幸運,他們能有機會金榜題名,前去京城,只怕那時候,葉春秋也早已被調派去了其他地方為官了,甚至…若有可能,葉春秋和這兩個好友,可能一輩子都沒有機會再相見,大家各奔前程,有的,不過是幾份輕薄的書信相互告慰自己的處境罷了。
所以在這長亭之下,葉春秋默默無言,只有朝二人長揖作禮,二人亦是背著包袱與葉春秋長揖回禮,六目相對,眼眶都是微紅,卻因為都是男兒,拼命著不肯去學女子的淚如雨下,鋼鐵般的心腸,此刻也已融化了,最后徒留下感嘆,相視苦笑,終于,陳蓉還是道:“春秋,好好考,為我們爭氣,中個狀元回來,等得了佳音,我和張兄就在聚寶樓置一桌酒席,遙祝你連中三元。”
葉春秋忙道:“詩社之事,就拜托你們了。”
陳蓉頜首,差點落出淚來,忙用袖子揩了眼角:“陳蓉絕不辱使命。”
那平時話最多的張‘大叔’此刻只是拼命抬著頭,不讓淚水落下來,嘴唇哆嗦著,想說幾句祝愿的話,卻是如鯁在喉,便把臉別到一邊,只是無言。
葉春秋上前去,輕輕錘一錘他的XIONG:“張舉人,莫要學女子惺惺作態了,總該和我這葉賢弟說幾句話再走吧。”
張晉忍不住了,眼淚飚出來,捂著臉哽咽道:“我也不知道說什么好,從前雖也要短暫離別,可是大多時候,咱們總是在一起的,你們兩個混賬,雖然總是占我便宜,可我就樂意吃這個虧,就愛和你們一起湊著這個熱鬧,今日一別…一別,不知什么時候能夠再見,或許三年,或許十年,或許此去今生無緣再見,春秋,你別想著我們兩個可憐蟲,我自落榜之后,一直都想,我怕是中不了的,怕是一輩子也不能去京師見你了,咱們緣盡,寧愿就這樣,索性一刀兩斷、友盡了也好,自此一拍兩散,各不相干,也省得隔三差五得到些許的音訊,牽腸掛肚的,呀…莫笑我,張舉人就是這樣沒出息。”
葉春秋和陳蓉忙是正色道:“沒有笑,斷然沒有笑張舉人。”
張晉淚眼抬起,看著二人:“你們口里這樣說,臉上不是這樣寫,心里卻肯定在笑,罷,我張舉人笑罵由人吧。”接著抽泣,不停擦拭眼淚。
葉春秋嘆了口氣,道:“張兄想友盡,實在沒有良心,我一直拿你當自己兄弟看的,無論何時何地,走到哪里,此后是什么前程,你我三人,只要還留著一口氣,這命尚存,咱們就還是至交好友,是好兄弟。”
葉春秋深吸了口氣,兩世為人,本以為有足夠的克制力能壓制住情緒,卻忍不住還是眼里閃出淚花點點,他又朝張晉和陳蓉長長作揖:“蒼天為憑,厚土為證。”
眼睛默默地看著那載著陳蓉和張晉的藤轎越來越遠,漸漸的在視線中變做朦朧的影子,方才還在長亭下的三人,只余下了葉春孤零零的站在這里。
風兒吹過,使他身上的儒衫飄飄而動,有蒲公英如雪花一般吹拂到臉上,葉春秋沒有去驅趕這令人討厭的‘雪花’,只是愣愣地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