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葉春秋,在葉松看來,就如同死神一般的存在。
聽到葉春秋的話,葉松沒有半點思索,便如小雞啄米似地點頭:“自然…自然…這是自然…鄧舉人…鄧舉人該死,二叔糊涂啊,二叔從今往后,一定…一定好好做人,今夜的事,我都忘了,真的忘了…”
葉春秋抿抿嘴,忘和不忘,有什么意義呢,天下人都知道,這個叔叔一直都想加害自己,這個二叔也早已聲名狼藉,他說什么,也不會有人相信,他恬然一笑:“好吧,二叔能如此,這就再好不過了,春秋在此謝過。”。
說罷,他反手去拔了鄧舉人身上的刀,任雨水清洗著刀上的血跡,陳昌和張千戶則一起將鄧舉人的尸首拋入了湖心,啪嗒,湖水濺了出來,而鄧舉人的尸首也沉入了湖中,只有在那沉尸之處,湖水打起了漩渦,雨水如銀絲一般落下,漆黑的天空翻滾著云層,噴涂出萬千雨點,與這碧波萬頃的西子湖中的翻滾巨浪,頃刻間將方才發生的痕跡清洗的一干二凈。
葉春秋背過了身去,對錢謙道:“錢兄,將我二叔松了綁,送去烏篷里吧,莫要著涼了。”
錢謙朝他擠了擠眉,禁不住搓手:“好說,好說。”
一干人又開始忙碌起來。
葉春秋渾身上下已是打濕了,身上的儒衫緊貼著身上,這小小的烏篷船開始返程,靠著船舷,看著大風吹起的浪花被船底割開,蕩出一道道水紋,葉春秋吁了口氣,已將方才的事拋在了腦后。
他知道,自己的二叔,從此之后一定會老實做人的,嗯,拭目以待吧。
等船到了棧橋,葉春秋跳了上去,接著回過身,朝著錢謙等人笑了笑,作揖道:“其他的事,就交給三位兄弟了,春秋在此謝過。”
張千戶笑呵呵的道:“恩公,好說,好說。”
葉春秋舉步要走。
錢謙不由提醒:“春秋啊,男兒大丈夫,一諾千金的啊,可要記著了,哈哈…再會。”
噢…錢指揮簡直就是心機BIAO啊,一日不討債,渾身不舒服嗎?
不過……葉春秋的嘴角勾起微笑,欠錢的是大爺。
撐著油傘,漸漸消失在夜色的雨幕之中。
轉眼功夫,已到歲末。
杭州的冬日,依然是冷颼颼的,葉春秋被包成了粽子,其實他并不怕冷,或許是練劍的緣故,但多穿幾件衣服在身,也不過是為了那身邊的人寬心罷了。
這里極少遇到雪,除非葉春秋有幸能去京師,他倒是很希望去北京城,因為他知道,一旦踏入那里,當欣賞到那漫天的鵝毛大雪的時候,就證明自己已經鯉魚躍龍門了。
不過現在來看,他倒是并不急,終究…日子還長啊。
老爹已經開始收拾著行裝了,連宅子都打算要退回去,從此之后,這個曾經溫暖的小家便要徹底與葉家父子斷絕關系,葉春秋不知它的新主人會是什么樣子,是否會如自己一樣欣賞庭院前的那顆大槐樹,又或者會想著給凹凸不平的地面砌上磚石,越是未知,越是心里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
這幾日,他要拜別許多人,比如自己的大宗師,還有師母,除此之外,知府衙門也去了一趟,楊知府和自己幾乎沒有任何瓜葛,可是人要走了,走動走動也好,楊知府得知他來,倒是顯得很高興,竟是放下了公務,將葉春秋迎到后衙的廨舍里,這里已經燒了火爐,熱乎乎的,爐上溫酒,酒香四溢。
這楊知府竟也是雅人,很樂于享受冬日里的這么一絲溫暖中的清雅,他鼓勵的看著葉春秋:“告誡的話,本府就不說了,想必你的大宗師說的很明白,你離了杭州,就要去南京,將來更有可能要去北京,這是朝中百官們的必由之路,自洪武太祖開科取士以來,太祖和文皇帝時期的先輩們如此,本朝內閣里的李公和謝公也是如此,本府當初是如此,將來春秋亦是如此。讀書人和別人不同,可是有一句話叫樹挪死、人挪活,人哪,要動一動才好,局限一地,能有什么出息?春秋是有大出息的人,就好似是市舶司里的海船,雖然離了港,可是這一楊帆,卻是行船萬里,這是何等的幸事。你離了這杭州,自此怕是再難回來一趟了,走的時候,不必感懷什么,既然你決心操持舉業,踏上仕途,就不該有所棧戀,天下處處都是你的家。哈…本府閑話太多,來,喝酒。”
黃酒已是燒得滾燙,楊知府熟稔的提起銅壺,倒入一旁小幾子上的兩盞杯中,酒水在杯中蕩漾,冒著騰騰的熱氣。
葉春秋莞爾:“多謝大人指教。”
這些話,聽著很舒服,談不上一語驚醒夢中人,可是對葉春秋來說,卻能感受到一個過來人的善意提醒。
不要棧戀,不是因為對于這里的草木再無情義,也并非是因為鐵石心腸,只是因為走上了這條道路,自己就如同一艘大船,既已楊帆,就不該再回望陸地的邊界,前方固然是未知,卻有更遠大的前程,男子漢大丈夫,何懼千里迢迢的長路?
喝了一口穩酒,葉春秋頓時渾身暖洋洋的,一張俊俏的臉上升起了一絲紅暈,他抿抿嘴:“大人…”
楊知府卻是很世故的看了葉春秋一眼:“嗯,你不必說,本府大抵都知道一些,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呵…這也沒什么不好,人既然要走了,總還有一些東西惦念著,放不下啊;你人在杭州這么久,又是解元,又受了內閣學士的旌表,老夫怎能不多注意一些,你的舅父在杭州有個女醫館是嗎?噢,你不必解釋什么,本府懂你的意思,他們只要不作奸犯科,能關照的自然會有關照。”
呼…葉春秋有點兒尷尬,他挺喜歡痛快的人,因為痛快的人很好交流,不過這位知府大人痛快得過份,便教他也有點難以招架了,他只好道:“學生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