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敲門,佟晚晴終究是不能繼續打下去了。她開門一看,眼前仍舊不見陽光。因為來者身形實在太過于高大了,將陽光都擋在了背后。
前來報信的正是徐小樂的發小死黨,名叫羅云。他見了佟晚晴,咧嘴一笑,憨憨叫了一聲:“晚晴姐。”
佟晚晴退開讓他進來,怒色上臉就道:“小樂又在外面闖了什么禍?還敢去找張大耳借錢了?”
張大耳是街上有名的喇虎,有五六個跟屁蟲,學人家放些印子錢,雖然算不上吳縣大害,但也是木瀆鎮上的一霸。但凡沾惹了這種人,總是沒有好下場的。佟晚晴怒視徐小樂,心頭火起,真是恨不得將他按在地上結結實實再打一頓。
“羅云!”徐小樂叫了起來:“說不清楚就少說兩句!”他連忙對嫂子諂媚笑道:“嫂子,我怎么會找他借錢,是羅云說不清楚話。”
羅云顯然也是極怕佟晚晴,道:“小樂的確沒有跟他借錢。”
“既然沒借錢,那還什么錢?”佟晚晴不信。
“是他自己要巴結我,請我吃飯喝酒,我是實在不想搭理他,怎可能問他借錢。”徐小樂道。
羅云也道:“就是吃飯喝酒的錢。他說要你還他,不然,不然…”
“不然抓我賣去青樓行院,是吧。”佟晚晴臉上寒霜更甚。這是張大耳掛在口頭上的慣話,街上誰都聽說過。
羅云不敢說話,支吾不語。徐小樂就道:“他吃了熊心豹子膽,敢來問我要飯錢。不知道我是徐翰林的族侄么!”話雖這么說,他終究還只是個十五歲的少年,害怕張大耳暗中下黑手,遠在北京的翰林族伯恐怕也保不住他。
再想想張大耳平日帶著跟班小弟打人的情形,徐小樂渾身就起雞皮疙瘩。嫂子打雖然疼,但是終究打不壞。張大耳出手卻十分狠辣,不是斷手就是斷腳。想到自己被張大耳打斷了手腳,以后再也不能愉快的玩耍,徐小樂還是不免擔憂。
羅云道:“街上傳說,族伯得罪了皇帝,已經打入詔獄了。”
“啊!錦衣衛詔獄?”徐小樂大叫一聲。
羅云沉重地點了點頭:“晚晴姐,小樂,你們節哀順變,聽說進了詔獄的沒一個能出來。”
佟晚晴見徐小樂如喪考妣的模樣,手里的叉桿就甩了過去,打在徐小樂身上。她道:“節什么哀!徐翰林家跟我們家隔了八輩遠,就小樂這個不爭氣的打著人家名頭到處坑蒙拐騙!”
“一個太祖公,沒出五服,我找人問過…”徐小樂一邊揉著身上的痛處,一邊心道:羅云這粗漢說得對,是要節哀了。徐翰林下了詔獄,我這兒的好日子是沒得過了。他又問道:“這消息是真是假?”
羅云道:“抄家的人都已經在柳絮街了,你說是真是假?”
“我得去看看!”徐小樂拉扯了一下衣冠,正色對嫂子道:“嫂子,疾風知勁草,板凳識忠臣。我是大大的忠臣,是一定要去救徐家于危難之中的。嫂子你別攔著我,讓我做了不忠不義的奸臣。”
“板蕩識忠臣!”佟晚晴強忍住笑:“你這里事情還沒完,就想這么蒙混過關么!”
羅云滿臉欽佩地看著徐小樂,心中道:小樂真是張口胡謅毫無壓力,果然厲害!
徐小樂連忙換上一副面孔:“嫂子你就讓我去看看吧,有熱鬧不能看,實在是比殺了我還難過。我犯的罪過無非就是挨頓打,罪不該死吧,更不該生不如死呀。”
“我又不會殺你。”佟晚晴說道:“要我放你出去也行,但是你得乖乖過來叫我打一頓。咱們先把之前的事做個了結,再說你出去的事。”
徐小樂面露悲戚之色:“也罷,終究是逃不過嫂子的毒手了,只求嫂子看在我死去的兄長面上,下手輕些。”
佟晚晴啐道:“呸!我何嘗見過你死去的兄長!”說著四下環顧,找趁手的家伙執行家法。誰知道她這一松懈,卻給了徐小樂可乘之機,只見這廝如脫了狗繩的哈士奇,撒腿就往外竄了出去。
佟晚晴猛然醒悟,縱身攔截,卻已經遲了。徐小樂早就算好了站位,正好躲到了羅云身后。借著羅云墻壁一樣的身板,徐小樂順利逃出生天,只覺得五月的陽光照在身上,溫暖愜意,給了他無窮的力量。
佟晚晴被羅云一阻,再追出去的時候只能看到徐小樂竄出大門的背影。她喊道:“有種你就別回來!”
徐小樂的聲音從墻外傳了回來:“我肯定是有種的,也肯定是要回來的!哈哈哈!”笑聲漸漸傳遠,佟晚晴氣得直想跺腳。她突然看到羅云正勾頭縮腦順著墻邊往外挪,好像有誰看不見這么個身高八尺的大塊頭一樣。這情形莫名觸動了佟晚晴的笑點,忍俊不禁:“不會好好走路么!”
羅云連忙挺直了腰桿,嘿嘿一笑:“會會,晚晴姐再見。”說罷,一溜煙跑了。
佟晚晴這才嘆了口氣,過去掩了院門,這才覺得身上有些發粘。她中午時候原本是要洗澡的,被小樂鬧了一場,澡也沒洗成,真是叫人丁點心也省不下來。
佟晚晴索性從里面上了門栓,進了小樓旁邊的棚屋。這棚屋里放了幾根長竹竿,是晾曬衣服用的。也有一些家中很少用的器具,舍不得扔,用氈布罩著。空閑處放著一個浴桶。浴桶旁邊的凳子上還放著她要換的干凈衣服,水卻已經涼了。
佟晚晴不自覺地看了一眼發現徐小樂偷窺的地方,是墻壁年月久了自然產生的裂縫。原本這屋子只是徐家堆放制藥工具的小窩棚,在造的時候也極盡偷工減料之能事,倒不是徐小樂苦心積慮自己做的觀測孔。
——真得找人修修了。
佟晚晴脫了衣服,將汗濕的褻衣扔在一旁的盆子里,懶得再燒水,直接就要用這水洗澡。五月的江南已經頗為炎熱,燒過的水再涼也不會太冰。佟晚晴只是被激得打了個哆嗦,便坐了下去。
清涼的水漫過凝脂一般的肌膚,佟晚晴慢慢伸展長腿,仰頭枕在桶沿上,輕輕往胸口撩水,心中想著:剛來徐家的時候,小樂還跟她一起洗澡呢。如今一轉眼八年就過去了,小樂上跳下躥是越發難管了。那時候給小樂洗澡,每回都跟打仗似的,弄得滿身滿地的水。現在若是再要給小樂洗澡,恐怕那小子非得樂死。
佟晚晴被自己突然冒出來的念頭嚇了一跳,這即便對立志要當江湖女俠的她來說也有些太過重口味了。她覺得臉上有些發燙,捧了一捧水拍在臉上,這才又享受起難得的閑暇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