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憐的女兒啊!”
鴇母一進丁香的閨房便哭了起來,若是叫不知道的人見了,還真以為她們母女情深。其實鴇母的眼淚里有九成九都是因為壞了生意才流的,剩下的那丁點也不單是心疼“女兒”,還心疼看病買藥的銀子,以及女兒不能接客帶來的損失。
徐小樂雖然對此不甚明了,但是真情假意還是能夠分辨的,反倒是韓新翰那么大個人竟會被鴇母的哭聲感動,跟著流淚。
韓新翰淚眼婆娑:“媽媽且莫悲傷,徐大夫醫術高明,他已經開了方子,服下必然能好。”
鴇母雙手接過方子,先看了一遍,見沒什么貴重藥材,就轉手交給綠頭巾叫他去抓藥。她用手帕抹著眼淚,道:“多虧了韓先生在,多謝徐大夫。”
徐小樂道:“平日里還是要注意紓解。”
身心一體,心情常會影響身體,身體又會反過來影響心情。若是鉆進了牛角尖不肯走出來,就會惡性循環。書上說“情深不壽”,未嘗沒有道理。不過這些話徐小樂卻沒辦法多說,人家都淪落風塵了,說不定還覺得生不如死呢,去要求人家修身養性怎么可能?
徐小樂就道:“診金十兩。”
鴇母立刻就止住了哭泣,臉上浮現出一絲玩味的笑意:“徐大夫呀,怎么就十兩呢?”
“你給二十也行。”徐小樂心說倒霉,這模樣看起來有點像是要賴賬啊。
韓新翰就對鴇母道:“徐大夫醫術高超,診金最少都是十兩起。”
鴇母道:“我一個婦道人家,斗大的字都不識幾個,哪里知道醫術高低?不過十兩銀子也實在太貴了,我三錢五錢找來的大夫,一樣開方子抓藥,哪里要得到十兩!”
徐小樂見她瞬間就變了臉,心中厭惡,直言道:“你這是想賴賬了啊。”
鴇母就叉腰提聲道:“你這是想訛人了啊!也不去掃聽掃聽,我們百花苑可不是沒有靠山的小窯子。宮里拿張片子出來,你就別想在太醫院混下去啦!”
徐小樂幾乎都被氣笑了,道:“為了十兩銀子,你還要宮里拿片子出來?與其廢這個力氣,你把那些要說給閹人聽的好話說給我,我若是高興,連藥錢都舍給你了。”
徐小樂要診費一向都是看人下菜,有錢人多要些,沒錢人少要些,或者索性就白看。從他樸素的金錢觀來說,就是讓有錢人幫沒錢人付錢。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嘛。
要是有錢人不肯付錢,那豈不是等于窮人花錢養大夫。這顯然是劫貧濟富,極不公平的事。
鴇母被徐小樂一句話噎住了,生平見了無數人,說了無數話,今朝卻在溝渠里翻了船。她實在沒辦法反駁徐小樂,因為所謂拿片子云云都是嚇唬人的,宮里老公白白讓你用人家名頭?非但要說好話,還得奉上好禮物呢!這就不是十兩銀子可以打發的。
韓新翰就偷偷勸徐小樂:“人家背后有大門檻,咱們還是算了吧…這診金我來出。”
徐小樂知道吏目的工食銀不多,養家大約就夠嗆。韓新翰大概是家里面還有別的收入,所以能常來這里玩耍。不過聽說他家里母老虎十分兇悍,估計藏些私房錢也不容易。
十兩銀子,足見真愛。
徐小樂道:“我也不是少這十兩銀子,偏偏就看不慣這種一毛不拔的鐵公雞。唔,不對,這位大娘簡直就是糖公雞,非但不拔一毛,就地打滾還要沾些毛回去呢!”
鴇母惱羞成怒,雙手叉腰:“你個有人養沒人教…”
徐小樂一巴掌就呼了上去。
華夏罵人的話有千千萬萬,能讓徐小樂由衷痛恨的就是這句。
失去父母之后,他全靠哥哥養活,后來哥哥也不見了,就由嫂嫂接班。要說教育,的確是少了點,兄嫂能教他識字就很不容易了。不過即便是事實,徐小樂也不能容忍這話罵在自己頭上。
鴇母這邊還沒徹底放開罵架呢,只是先用罵小孩的常見語熱熱身,誰知道竟然引起了這么大反應。她捂著臉還要再說,徐小樂已經從她身側竄了過去,抬起一腳就蹬在鴇母的屁股上。
鴇母直接趴地,牙齒都差點撞掉幾顆。
徐小樂道:“看你人老珠黃一身橫肉,這回就放過你。你要是再敢說我一句難聽話,我就叫你這買賣都做不下去!若是不信,你大可以叫宮里拿片子到太醫院找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徐小樂爺爺就是我!”
徐小樂說罷,揚長而去。
韓新翰看看鴇母,又噯噯地叫小樂,還要回頭去看床上的丁香,一時間腦袋就懵了,站在原地不知道該如何動。
徐小樂負氣而出,到了外面晚風一吹,人也就冷靜下來了。
他心道:男子漢大丈夫,若是說話不算數,豈不是成了小娘皮?還好還好,還好這老女人給我打怕了,她若是真的再罵我一句,我少不得要來燒她房子,那時候惹下的禍就大了。
徐小樂邊走又邊回想今天的見聞。診金沒了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那個丁香實在可憐。淪落風塵攤上一個這樣的“媽媽”,連看病的銀子都不舍得拿出來,得多么冷血?
反倒是韓新翰,雖然說是來玩耍的,倒是敢把這個擔子擔下來,看來還是有些情義。徐小樂這么一想,也就大度地不計較韓新翰差點坑他的事了。
這么邊走邊想,徐小樂就到了皇宮附近的小巷子里。
正是曹吉祥安排的屋子,那里倒是還空著。
徐小樂無處可去,只好不去想曹吉祥煩人的模樣,先住一晚上再說。等到明天就去找沈院使,去他老人家家里借宿一晚。
就在徐小樂打上司的主意時,百花苑的余波還沒消退。
鴇母灰溜溜從地上爬起來,指桑罵槐將徐小樂一通臭罵,以至于好脾氣的韓新翰都要發火了,她方才收斂了幾分,退了出去。
床上的丁香貌似一直都在昏迷,其實卻被硬生生“罵”醒了。她頭痛欲裂,聽到媽媽在罵人,便不敢睜眼。等鴇母出去了,她知道屋里就只有韓新翰,方才假裝剛剛醒轉過來,旁敲側擊詢問發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