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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小樂學醫之前,以為醫生是給人治病的。跟著師叔祖學醫之后,才知道醫生其實治不了病,所謂治病只是幫助病人自己康復。無論是用湯藥還是按摩,病人自己才是主帥。
當病人由衷希望好起來的時候,自然會更徹底地遵循醫囑,恢復速度也就更快。
錢皇后本來已經精神低落,了無生趣。從徐小樂這邊源源不斷地得到了夫君的消息之后,她的生命中又有了色彩,精神也好了許多。精神起來了,就會靜極思動,平日里不再坐在佛像前抹著淚眼,情不自禁就想出去走走。如此一來,腿疾和眼疾恢復起來也就更快了。
徐小樂給皇后按摩的時候,皇后一直咬牙忍著酸麻脹痛的不適,只有實在忍不住的時候才會長長吐一口氣。徐小樂自己嘗試過勁力透骨的酸爽,也見過大牛那等糙漢子的反應,皇后一個女流之輩,竟然能忍得住,自是十分佩服。
按摩是疏通的經脈的手段,除了急癥需要天天按摩,一般的恢復性按摩總要隔日進行才好。這是為了讓肌肉有時間自己修復,以免傷上加傷。
徐小樂隔日入宮一次,給錢皇后按摩。若是有空還會去一趟南宮,跟太上皇聊聊天,傳遞一些消息。他最近這段時間都要在按摩術上用功,又不發愁家用,手頭上的病人也只剩下錢皇后一個人,反倒比之前輕松了許多。
過了四月,京師的天氣就漸漸好了起來,不再有漫天飛塵。家里的桂樹也漸漸豐茂起來,皮皮終于在大內玩夠了,跟著徐小樂回家,鉆進了自己在桂樹上的小木屋。
就在皮皮回家之后兩天,家里又有了一樁喜事。
徐珵和高志遠總算是放出來了。
羅云最先得到消息,顧不上回家報信,先去詔獄接人。高志遠能被開釋已經喜出望外了,沒想到還有人接,更是安了心。只是想想自己遭遇了這么樁倒霉事,不名一文,還要去投靠“準女婿”,有些不太好意思。
高志遠走出牢門的時候,看了一眼斜側徐珵的牢房,走過去道:“徐公,我先走了。”
徐珵倒是十分從容,道:“你走你的。我也快出去了,日后還要再做鄰居呢。”
高志遠原本是打定主意不跟這個奸臣往來的,但是牢獄之中心情抑郁,加上一直沒人提審他,一腔委屈總要找個人傾訴,這些日子以來竟然跟徐珵成了朋友。他也不得不佩服徐珵,雖然是個奸臣,但是天文地理無一不精,就連八股時文也寫得比他好。
聽徐珵這么一說,高志遠擠出一個微笑,寬慰道:“那是自然。”其實他知道徐珵的境況更糟糕——能被皇帝記恨的人能有什么好下場?
高志遠跟徐珵道了別,剛轉身就看到兩個錦衣衛過來,嚇了一跳。他連忙走到旁邊避讓。只見兩名錦衣衛校尉走到徐珵牢門前站定,掏出鑰匙打開了鎖。高志遠心中狂跳:這是要放了徐元玉?
還是要拉他出去正法?
徐珵站在牢里,探頭朝外看了看,笑問道:“放我?殺我?”
錦衣衛笑了,道:“我們錦衣衛不殺人。”
高志遠暗暗腹誹:誰信!
徐珵這才踏步出來,伸了個懶腰,道:“對,殺頭之前總得給一餐好飯。”
另外一個錦衣衛校尉道:“我們真的不殺人,殺人都是獄卒和劊子手干的事。”
徐珵哈哈一笑,道:“好好,多謝兩位啦。”他又轉向高志遠,道:“高兄,咱們這可真是不能同年同月同日下獄,卻能同年同月同日出獄的交情了。”
高志遠忍俊不禁。他年輕時候也自詡風流,但是跟年長他二十歲的徐珵一比,自己就像個鄉野傻小子。
兩名錦衣衛頗有默契,一人落在后面堵住高志遠,不讓他上前。另一人探手護著徐珵往前走,拉開了五七步路,方才低聲道:“徐公,有事要請你知道。”
徐珵只是點頭。
那校尉道:“徐公改個名吧。”
徐珵一愣:“是芳洲公的意思?”
那校尉點了點頭。
徐珵也跟著點了點頭:“我曉得了。”
那校尉傳到了話,朝后面使了個眼色。后面壓陣校尉也就走快了幾步,兩人一同離去。
高志遠這才追了上來,問道:“徐公似有心事?”
徐珵抿著嘴:“我在想名字。”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高志遠一時沒反應過來:“名字?”
徐珵嘆道:“名者,命也。改個名,換個宰輔命。”
高志遠以為徐珵又在開玩笑,跟著笑笑就過去了。他已經看到了羅云,那個高大壯碩的少年。見到他,也就意味著真的離家不遠了。
羅云沒想到徐珵也放出來了,這可是徐小樂的“親”大伯!他連忙上去跟兩人見禮,道:“今天才得到消息,沒來得及準備,我已經叫人回家報信了,咱們先去沐浴吧。”
進過牢里難免帶著晦氣,就算不信這個,也得把牢里的跳蚤臭蟲洗掉才能回家。
何況徐珵十分信這個。
高志遠倒是無所謂,但是入鄉隨俗,總不能叫人嫌棄。
京師的澡堂跟江南、南京的很像,都是造成拱形頂,里面上了白堊,升騰的水汽在冰涼的壁上凝結成珠,沿著拱壁流淌下來,絕不會滴落在人身上。大些的澡堂內中分了好幾個浴室,每個浴室里都有浴池,或大或小,供人泡湯。
羅云來之前已經叫人去訂了一間浴室,池子里的水是新換的——當然得加錢。澡堂的老板很會做生意,見羅云要柚子葉和陳皮就知道這是有人剛從牢里出來。
三人進了澡堂,徐珵和高志遠剛把衣服脫下來扔在框里,澡堂老板就命人抱出去上蒸籠。只有在蒸籠里熏蒸過,方能殺死臭蟲跳蚤。
羅云就道:“不用蒸了,統統燒掉吧。”他又對兩位道:“若楠早就準備好了二位的衣裳,小樂等會就帶過來。”
徐珵就笑道:“果然女兒才是父母的貼心人,老夫就沾光啦。”
高志遠心中暖洋洋的,嘴上卻謙遜道:“哪里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