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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小玉的確技藝了得。
徐小樂平日也聽過彈詞,但是從未聽過這么好的彈詞。他雖然說不出來妙處,但是里面有一段快書,快得連聽都好像跟不上卻聽,這白小玉卻能夠說得清晰無比,字字送到人的耳朵里。
這一段說完,全場寂靜,轉而滿堂喝彩,差點連屋頂都被掀掉。
白小玉放了琵琶,起身福了福,退下去休息。她今天要一個人撐完全場,每唱完一段都要去休息片刻,否則鐵人都撐不住。趁著她休息的空當,班主就要上臺來大聲喊著:某某老爺打賞多少。然后鞠躬道謝。
趙去塵對自己的長隨小奚奴說了句話,那小奚奴連忙跑開了。不一時,臺上班主就喊:“趙公子打賞一百兩!承蒙厚愛,愿趙公子科場得意,皇榜奪魁!”說著朝趙去塵一躬到底。
徐小樂斜眼看了看趙去塵,心道:這可真舍得,朱師兄那樣的老大夫出診一次也就才二十兩。我連診金加謝儀也不會超過二十兩。嘖嘖,她這本事可是比醫術還值錢了。
同桌的幾位生員卻沒有這般想法,已經開始回味剛才的演出了。
夢湘生就說:“白香山所謂‘大珠小珠落玉盤’,只有聽了白小玉的彈詞,才知道所言不虛。”
鐵道人用折扇打著手心:“古人還說繞梁三日,余音不絕。我想,她這一段彈唱,恐怕要在我耳里繞上十天半個月啦!”
趙去塵搖頭贊嘆道:“鐵兄所言,于我心有戚戚焉!我每次聽她彈唱完,好幾天耳朵里都只有那彈唱聲,無論做什么事都入不了神,除非再聽一次。”
施濟卿也搖頭晃腦就道:“可不是越聽越放不下了。”
眾人見徐小樂不說話,鐵道人就來撩撥徐小樂,道:“小樂,你覺得如何?”
徐小樂道:“挺好。”
鐵道人故意要逗他,追問道:“好在哪里?”
徐小樂有些煩了,便道:“好在她還要休息,否則這里不知道有多少人都要失魂落魄了。”
這話也不知道是真有笑點,還是趙去塵趙公子客氣,竟然笑了兩聲。施濟卿和鐵道人也是面帶笑意,只有夢湘生道:“你終究是年紀太小,不能領會這種妙處。”
徐小樂不服氣道:“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能領會妙處。無非就是我做不來文章,說不出漂亮話罷了。要我說,真心有所感的人肯定很多,附庸風雅拽古人詩句的,怕也不少。”
剛才四人說話,只有夢湘生引用了白居易《琵琶行》里的句子,這可不就跟指名道姓說他“附庸風雅”一樣么?
夢湘生鐵青著臉道:“你也不是我,怎知道我附庸風雅。”
徐小樂笑道:“我可沒說你附庸風雅,是你自己硬撞上來的,可見是心虛了。”
夢湘生這才發現低估了徐小樂的口舌之利,自己并不是他的對手,就說:“身為醫者,只會詭辯之辭么?”
徐小樂反擊道:“你身為生員,只會拽兩句詩文么?”
夢湘生突然呵呵一笑。
鐵道人、施濟卿、趙去塵也都笑了。
有潔癖的人往往都有一些乖僻。趙去塵含著金湯勺出生,家世、老爹、才華、顏值每一項都出類拔萃,自負無雙。因此他對朋友也格外挑剔,非得是能在某一領域“超俗”之人,才能得他青睞,往來交際。
無論是徐小樂、白小玉,還是施濟卿、夢湘生、鐵道人,都是因此才讓趙去塵愿意往來。
夢湘生能坐在這里正說明他也有過人之處,而他的過人之處正是古文。
明朝學子將文章分為兩大類,一類是應付科舉考試的八股文,所謂“時文”。另一個就是古人寫的散文雜論、詩歌長賦,統稱為古文。光是時文寫得好,或許在科場上能輕松過關,但只有古文出眾,才會被士林承認為“才子”,博得聲望。
夢湘生從袖中取出一卷生宣,上面寫滿了秀麗的小楷。他道:“前日心有所感,胡亂寫了一篇《琴賦》,正好要請幾位仁兄指教。”他說著便將生宣放在趙去塵面前。
趙去塵滿面笑容:“正要拜讀大作!”他這么說著,手伸向一旁。小奚奴連忙取了一副絲綢手套來,小心翼翼給他戴上,生怕碰到公子爺的肌膚。
趙去塵戴了手套,展開宣紙,拿在手上吟誦起來。他讀的時候,鐵道人緊握折扇,微微閉目,神情看似十分享受。施濟卿也側耳傾聽,沒有說話。
徐小樂聽了聽,無非就是說瑤琴如何高雅,琴聲多么空靈。字詞之間倒是很有韻味,可惜也不過就是好文罷了,要想陶冶他的情操還不夠資格。
趙去塵讀罷,放下長賦,摘下手套扔在桌上,道:“果然絕妙!”
夢湘生就挑釁似地望向徐小樂。
徐小樂呵呵一聲,昂起頭,語速極快地將剛才那篇《琴賦》重復了一遍。
賦文最講究音韻,吟誦時必須分清陰陽頓挫,輕重緩急,就如唱歌一樣。像趙去塵這樣的行家,誦讀出來自然充滿美感。徐小樂這般小和尚念經似的過一遍,非但不美,簡直就是焚琴煮鶴,暴殄天物。
夢湘生見自己的得意之作被人如此糟踐,頭發都豎起來了。
一篇長賦六百余字,徐小樂只聽了一邊,竟然背得一字不差。
徐小樂就道:“這是你前兩天心有所感寫的么?”
聽了一遍就全文背誦,這絕對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如果不承認徐小樂腦力過人,就只能承認這是抄襲之作。
夢湘生整張臉都扭曲起來了。
施濟卿領教過徐小樂背醫書的本事,那真是恍如目前,連帶第幾頁第幾列都背得出來。他卻不知道徐小樂的天賦已經到了過耳不忘的地步,真是驚喜非常,樂呵呵地看夢湘生如何收場。
鐵道人就對趙去塵道:“去塵,真是一字不差?”
趙去塵哈哈一笑:“果然一字不差,就連我剛才口誤讀錯的地方都沒差。”
夢湘生這才緩了口氣,臉上的鐵青消退不少。
徐小樂知道趙去塵故意給夢湘生臺階下,也不追擊,只是道:“難怪夢湘君喜歡白香山的詩句,都是走的淺顯粗白的路子,叫人一不小心就記住啦。”
趙去塵朝徐小樂搖了搖手,笑道:“好啦,小樂,我們知道你是張松。夢湘兄卻不是曹操,你就放過他吧。”
徐小樂摸了摸下巴:“我才不是張松,我比他帥多了。”
施濟卿和鐵道人登時就撐不住笑了起來,趙去塵也笑得前仰后合,胸口差點碰到了桌沿,嚇得連忙坐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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