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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煊和李西墻還在琢磨顧仲倫說的“雞湯”和“火腿”是什么意思,徐小樂卻已經很開心地享用這盅熬制了兩個時辰的斑肝湯。因為這湯的成本不低,醉月樓每天也只預備十盅,到了晚上肯定是供不應求的。
楊成德偷看了一眼顧仲倫,覺得時機差不多成熟了,就操著一口北方官話道:“小樂啊,我看你天資過人,實在是千萬人中難得一見的英才呀!”
徐小樂抬起頭嘿嘿一笑:“楊大夫這話說得很有見地。”
顧仲倫被徐小樂逗樂了,笑道:“小樂還真是率真,率真吶!”
楊成德暗道:這小子有些刺,不能當普通少年看待啊!
他就提起精神,小心道:“小樂啊,雖然你天資過人,但是恕我直言啊,醫術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簡單。你的醫術嘛,恐怕也未必真的勝過了那幾位老醫生。”
徐小樂好勝心強得很,當時就來了斗志,目光犀利如箭,朝楊成德射了過去,硬邦邦道:“請指教。”
楊成德看也不看李西墻,只對徐小樂道:“你之所以能救那幾位醫生所不能救,并非勝在醫術精湛,只是勝在思路對。這思路就跟馬路一樣,走對了路,自然就到了該到的地方。若是走錯了路,自然就南轅北轍。他們那些醫生,醫術雖高,但是思路錯了,自然越治越糟。然而你未必能常對,他們也未必會常錯,所以這不能說明你的醫術就比他們高。”
徐小樂昂起頭,放下手中的勺子,心中暗道:楊成德這話有點意思啊!
治病無非三個步:判斷病癥,對癥下藥,調理善后。最后一步且不用說,難就難在前面兩步。
就判斷病癥和對癥下藥比較下來,前者乃是地基。若是斷病就斷錯了,還談什么對癥下藥?誠如朱丹溪說的:治病難在辨證。
席上四人見徐小樂沉思不語,同時止住了話頭,各有盤算。
徐小樂突然笑了一聲,對楊成德道:“楊先生說的‘思路’二字很有意思,北人在用詞遣字的功夫上,的確很有造詣。”
楊成德身子一僵,很不適應。在他看來,自己一個快五十歲的前輩長者,給晚輩后生指點道路,這是何等令人唏噓贊嘆的事!誰知道這后生竟然不感恩戴德不以為榮,反倒出口嘲諷了所有北方人。
徐小樂哼了哼,道:“醫生見了病人,從四診入手,到開方落筆,這里頭七分功夫在辨證,三分功夫在配伍諸藥。辨證高低可謂醫術高低的標桿。辨證考校的就是思路。你把辨證‘思路’從醫術里割裂出來,說我醫術不精,這個思路也是蠻厲害的。”
楊成德被噎得毫無還口之力。
顧仲倫見自己手下大將被個少年打敗,嘴角抽動,強笑道:“哈哈哈,楊先生,人家年輕人可不樂意聽這話啊!”
楊成德尷尬笑了笑,道:“小樂,你這話有道理,卻不全對。醫術精湛與否,還得看見識經驗。老醫生四診嫻熟,經驗豐富,辨證上就更為精準。只要思路對頭,就沒有治不好的病。”
徐小樂瞇著眼睛:“辨證精準了,怎么會思路不對頭。”
楊成德總算有些扳回一城的感覺,提了口氣道:“自然是有的。譬如那個燕鎖兒,他父親和趙大夫的辨證其實沒錯,但就是思路不對頭,所以沒能治好。”
徐小樂道:“單說那個案子,他們錯得離譜,還杜撰了個驚風出來,這叫辨證沒錯?”
楊成德呵呵笑道:“驚風是有的,起碼有兩百年啦。這就是你經驗不足的緣故。不過他們思路不如你清晰,不知道該用夾食傷寒例治病,從而差點害了那孩子。”
徐小樂揮了揮手,不耐煩與他爭辯。開玩笑么!連死活都分不清楚,還敢說辨證沒錯?他道:“我懶得與你打這口水官司,你說什么是什么吧,反正我就認準了一條,能治好病的,說明醫術高。治不好病人,任你自稱扁鵲再生華佗轉世,終究是無稽之談。”
楊成德不是來跟徐小樂討論醫術的。他轉了個話頭,書歸正傳:“我就是想跟你說,你如今只是欠了火候,也欠一個思路清晰正確的老師。若是你拜入我門下,我必將一身所學盡數傳授給你——我家大哥一心要走科舉之路,不肯承我家業,我斷然不會藏私的。”
徐小樂就道:“我拜師看的是師門傳承。你知道傳承的重要么?我們以父精母血而生,其實還承負了祖祖輩輩的精血。師門也是一樣。”他將當初師叔祖給他講述的“傳承”復述出來,洋洋灑灑,道理堅挺,還真有些唬人。
楊成德滿臉享受的表情,似乎已經將徐小樂這位英才收入彀中。他撫須道:“我從河間府來,河間杏林最為著名者是誰?當然是劉河間呀!楊某就是師從這一脈的。”
自唐宋以來,以姓氏加籍貫尊稱人物,就表明這位人物是當地無可匹敵的英杰之士。而且不只是空間范圍內的英杰,更有時間范圍的意義。譬如韓昌黎、柳河東,哪怕昌黎、河東再出幾個宰輔名臣,又與韓愈、柳宗元同姓,也是不敢僭稱這兩個大號的。
同樣,說起劉河間那就只能是一個人,劉完素。
劉完素提倡回歸《內經》,發展《傷寒》,開一代風氣之先,在當時可謂振聾發聵,足以稱為“國醫”宗師了。而且他門徒眾多,名醫輩出。金元四大名醫之中,他自己占了一個位置,弟子張從正(字子和)占了一個位置,三傳弟子朱震亨——朱丹溪也占了一個位置。
即便連獨尊李東垣的李西墻,聽說楊成德是劉完素法裔,也不免肅然起敬。
徐小樂不服:你家祖宗厲害,不代表你就能教我啊!看看我這個師父,再看看我家師叔祖,那是天壤云泥之別,他們也是一個祖師爺傳下來的呢!
徐小樂就說:“河間先生當然是極厲害的人物,不過楊先生你的醫術,我卻沒見識過。”
楊成德哈哈大笑:“小樂啊,我走過的地方不少,見過的醫生也不少,只跟你說一個道理:名門正派子弟,起點就是要比山野村醫高得多。沒法子,見識擺在那里,思路擺在那里。你看燕仲卿趙心川那些醫生,是不是就跟看人屠殺手一樣?他們自己想做庸醫么?非也,只是沒有緣法拜個好師父罷了。”
徐小樂笑了。
他是被氣笑的。
“這狂徒是在侮辱咱們的師門呀!”
徐小樂全然不顧楊成德的尷尬,對李西墻說道。
李西墻嘿嘿一笑:“抱歉得很,本門的確不算是醫宗名門。本門修的是天醫,治的是生死,起百世沉疴,救萬代性命…退而求其次的其次的其次,才在人間行走,懸壺濟世。把見識放低放低再放低,大約也就跟你所謂的名門正派一樣了。”
徐小樂聽得雞皮疙瘩掉落一地,心中暗道:到底是老神棍,這話說得騰云駕霧,牛皮哄哄,我得記下來!
楊成德白了一眼李西墻,道:“李大夫就別說大話了。黃丙添的病,我一副小柴胡湯服之即愈,為何你看了五天,復診三次,竟然還沒治好。”
徐小樂望向李西墻,暗道:看,師叔祖要是說這么牛皮哄哄的話,就不會被人打臉,打鐵還得自身硬啊。
李西墻道:“我已經將他治好了分,你橫手將他哄過去,說是自己治好的,還要臉不要?”
徐小樂聞言,立刻自我反省:差點忘了,家師醫術稀松平常,但是厚顏無恥耍無賴的本領可是高得很。你們兩位棋逢對手將遇良才,且大戰三百回合,我先吃個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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