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明粉的原材是樸硝。樸硝精制之后得到芒硝,芒硝脫水才制成玄明粉。雖然藥書上寫的是無毒,但這藥也是清熱解毒、泄熱通便的寒藥。大人用起來都要注意劑量,何況幼童。
徐小樂頭都沒抬,將第三碗玄明粉給燕鎖兒灌了進去,解說道:“理中湯只是我的前鋒,玄明粉才是我的中軍。若是劑量少了,這場仗就輸了。”
以軍陣譬喻治病并不是孫玉峰的首創,乃是許多大夫的偏好。朱嘉德一聽就懂了,但是很難理解徐小樂竟然以攻下作為此役的決戰。
三碗玄明粉灌下去,徐小樂想了想,又解開燕鎖兒的褲袋,露出肚皮,在他肚臍兩側的天樞穴上揉按不止。
這是從仙人揉腹法里化出來的指壓手法,按天樞以刺激大腸排便,解開大腸燥結。
徐小樂感覺著手指下面肌肉腠理、腸道腑氣,將每一分勁力都用到了深處。隱約中,他感覺到了一股腸道蠕動的力量。
此時若是貼在燕鎖兒肚皮上,或許還能聽到汩汩腸鳴。
徐小樂從容退開一旁,道:“上馬桶。”
孩子他大伯母連忙拎著馬桶過來,放在地上。
幾個大人急急給燕鎖兒脫褲子,還沒來得及放到馬桶上,只聽到噗地一聲,一股惡臭在公堂上彌漫開來。
“下了黑糞!”燕仲卿過來看了兒子的排泄物,驚叫起來。
燕鎖兒清楚地發出了一聲呻吟,在大人托架之下,坐在馬桶上,喃喃道:“娘,我難受…”
燕仲卿和妻子喜極而泣,強忍著哽咽,撐著兒子的后背:“鎖兒乖,屙了粑粑就好了。”
燕鎖兒神情萎靡,連頭都抬不起來,突然臉上五官一緊,馬桶里傳來一陣沉悶的聲響,良久不停。
這一輪泄完,燕鎖兒微微睜開了眼睛,左右看了看爹娘,委頓道:“娘,這是哪兒?”他被外面接近正午的太陽晃花了眼,隱約中看到那邊站了一圈人,不由害怕。
燕仲卿連忙安撫兒子,讓他閉眼休息。鎖兒他娘拿了草紙,給鎖兒清理干凈,又叫他躺回門板上。親戚們拿了一個竹片編的枕頭,給他墊在脖頸下面。
燕鎖兒扭了扭身子,很快就沉沉睡去,呼吸也趨于平穩。
徐小樂已經退到了外面,實在是嫌棄那股氣味。在他身后的圍觀眾人紛紛贊嘆起來,就像面對戲臺上謝幕的名角一般。徐小樂心中不免升騰起一股自豪,硬忍住沒有回頭,好像渾然不在意一般。
房知縣捂著口鼻不能把手放下來,心中道:雖然看得挺有意思,但是你們在我公堂之上又吐又泄,還真是不見外啊!
徐小樂等燕家的一幫親戚清洗了污穢,方才回到堂上:“接下去就是服用五積散,消散瘀滯,扶正祛邪,直至痊愈。沒問題吧?”
燕仲卿此刻撿回了兒子的性命,比兒子初生時候更加興奮,滿面紅光,油汗淋漓。此時此刻,就算徐小樂讓他跪下道歉,他都不會有絲毫芥蒂,何況言語上諷刺。
燕仲卿深深向徐小樂打了個躬,道:“多謝小徐大夫施手救治,燕某感激不盡!日后但有驅使之處,聽憑吩咐。”
徐小樂搖了搖頭:“以后多讀書,少賴人,別看病。你好我好大家好。”
燕仲卿聽徐小樂第二次提出來,知道之前不是氣話,頗有些遲疑,也不說應與不應,只是又打了個躬,照顧兒子去了。
他并不想食言而肥,只是多年辛苦修學不易,若是不當醫生又能做什么呢?一家老小可都指望著他開醫館的收入吶。
房知縣等下面的人都收拾干凈了,拍了拍驚堂木:“這案子…”他現在真有些頭痛了,顧家肯定是沒關系了,但是燕家身后也站著鄉紳呢。
雖然人說“破家的縣令,滅門的府尹”,但是那是破的寒門之家。要想在地方上吃得開,每年能夠完成吏部的考成,缺少了地方大戶的支持可不行。
房知縣在仕途上還有些追求,更不愿意得罪吳縣當地的鄉紳。
李師爺明白了縣尊的難處,下去與譚公超耳語兩句。
譚公超只好拱手上前,說道:“稟縣尊,小徐大夫固然醫術精湛,但燕仲卿與趙心川也并不是庸醫殺傷人。醫學之事,誠如戰陣,即便是名將也有失利的時候。”
房知縣就等著別人給他遞梯子,連忙順著話頭下臺,撫須道:“本官以為譚公所言甚是。既然小孩子沒事了,那就銷案吧。誰沒個犯錯的時候,對吧?唔,對,本官判燕仲卿賠徐小樂十兩銀子,當眾謝罪,以作誣告之罰。”
徐小樂本來還想說話,聽到這十兩銀子和當眾道歉,覺得這個結果也不錯了。他還能要求什么呢?要求知縣判燕仲卿反坐誣告?雖然自己之前的確很不高興,但現在卻是十分高興,好像自己也成了師叔祖那樣的神醫!
沖著這份高興,就把他們當個屁放了吧!
顧煊也是高興極了。他本以為長春堂惹上了大麻煩,自己的掌柜位置不保,誰知道非但躲過一劫,甚至還借力打力,打響了長春堂的名頭。
李西墻當然更加高興:徐小樂可是他正兒八經的徒弟啊!
李西墻見顧煊幾乎得意忘形,便拉了拉顧煊的袖子,一副云淡風輕的模樣說道:“顧掌柜,其實徐小樂治好個快死的孩子,并不算什么大事。”
顧煊當即叫了起來:“這是起死回生吶!還不算大事?”他聲音太大,引得旁人齊齊矚目。
李西墻深諳無形裝逼之訣竅,嘿然一笑:“關鍵是朱嘉德都說這孩子沒得治了。”
顧煊一愣:“朱嘉德?比葛再興還厲害么?”
李西墻一口口水嗆進氣管里,咳嗽了半天方才平復下來,解釋道:“朱嘉德是葛再興的師父,在整個江南杏林都極有威望。”
顧煊嚇了一跳,失聲道:“原來竟有這么大的來頭。”
周圍眾人也紛紛低呼,原來是咱們蘇州府名醫他師父,那得多大本事!不過終究還是被我們蘇州人占了上風——而且還是蘇州一個少年郎!想到這里,眾人的虛榮心爆棚,好像與徐小樂同為蘇人就是一樁天大的榮耀。
李西墻點了點頭:“他都說治不好的病人,叫小樂治活了,這才是真正的大事。”
顧煊擦著額頭上的汗,連連點頭:“多謝李先生教我,這事我懂了。剛才我只以為小樂夠牛氣,沒想到竟然如此牛氣!”
李西墻全當是在夸他,嘿嘿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