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設看著進來的中年人,臉色一下子有diǎn難看。
“沈東,今天星期天,你怎么跑學校來了?”
被稱作沈東的中年人玩味的一笑,說:“我好歹也是咱們學校的副校長,許你星期天待在這里,就不許我來轉轉了?”
說完,沈東看了看李牧三人,想努力判斷出到底誰才是傳說中的那個金主。
劉念他認識,去年西蘭中學高考第一名,胡正道在他眼里看起來不太具備金主的氣質,趙子秋長得漂亮極了,雖說讓人眼睛深陷其中拔不出來,但沈東也不是個傻子,大老遠從燕京來送錢的人,肯定不會是一個女孩子。
唯有李牧,看起來有diǎn意思,稱得上是儀表堂堂、器宇軒昂。
認定了李牧是金主,沈東大步走到李牧跟前,伸出手來自我介紹道:“你好,我叫沈東,西蘭中學副校長。”
李牧雖然看出王建設跟他有些不對付,但畢竟自己不知道他們的根底,再加上伸手不打笑臉人,于是便跟他握了握手,淡淡道:“你好,我叫李牧。”
沈東沒看過燕京電視臺的報道,其實西蘭中學大部分人都沒看過,他們只是聽說,后來這個消息傳得越來越廣泛,大家也都只是知道劉念在燕京上大學的同時做家教很賺錢,一個人比他全家賺的還要多,但具體是怎么賺來的、以及通過什么平臺賺來的,基本沒人知道。
這年頭,信息還是很閉塞。不像互聯網和手機互聯網普及之后。再偏僻的地方。資訊新聞的接收速度也不會受影響。
沈東也是聽學校的老師閑聊,聽說了在燕京上學的劉念跟學校聯系了,說有個什么公益組織的人,要過來給他們高三年級的貧困生捐款,而且據說是差不多兩百來人,一人有一千塊!
粗略的一算,這筆捐款就有二十來萬!
對西蘭這個國家級貧困縣來說,教師的薪資水平幾乎是在全國縣級中學都要墊底。沈東都副校長了,一個月的工資也就勉強能到六百塊,他姐夫名叫黃振,在縣£↙dǐng£↙diǎn£↙小£↙說,.︾.o∧
教委做主任,一個月也才能賺一千出diǎn頭,二十多萬對他們來說,簡直是天文數字。
沈東昨晚聽到這個消息就立刻到姐夫家跟他匯報了一番,他姐夫雖然是縣教委二把手,但一聽說二十來萬的捐款,也都驚的半天才緩過勁兒來。
換一個沿海縣城的教委二把手。一年輕松撈幾十萬,但對西蘭縣來說。他這個二把手除了工資比普通職員稍微高一diǎn之外,其他的屁大diǎn好處都沒有。
經濟過得去的地方,教育體系是絕對的肥差,隨便哪個重diǎn中學的名額也能值個幾千上萬,但在西蘭,幾乎所有的學校都招不滿學生,原因很簡單,失學率高,以往每年夏天都得派老師下鄉去學生家里勸學,哪有學生家長拿著錢來找他們求學的好事情?西蘭幾所中學的教學質量都比較差,更不存在什么倒賣名額的事情。
別說這些收入基本為零,就連大部分教委、學校經常倒騰的英語報、教輔教材這種賺小錢的手段,西蘭縣教委都玩不起來,以前也曾經有人來推銷過,說是如果能讓學生訂英語報,一個月十八塊錢,給教委領導返利五塊,可是西蘭縣愿意花十八塊錢一個月訂一份英語報的學生,算一算連一百個都沒有,學校也不敢強制要求,因為實在是貧困生太多,就算家庭勉強過了貧困線,也不愿意花這份錢。
再加上整體經濟水平底下,上級幾乎沒有什么撥款,所以,在西蘭縣,教委這樣的肥差,硬生生因為窮,混成了一個清水衙門。
教委一把手和黃振這個二把手,從上世紀末就開始盼著上級能給教委批一輛配車,免去每次外出開會都要擠破舊公共汽車的辛苦,但硬是從上世紀判到了兩千年,又盼到了2001年底,這幾年來,他們的標準也一降再降,開始還想要臺新桑塔納,后來是神龍富康,現在,是做夢能希望能有一輛二手桑塔納,哪怕再舊再破,也比擠公共汽車要強。
但上級部門一直在拒絕,一開始說沒錢,后來說沒閑車,再后來,就說是沒多余的資金給縣教委配司機,最后一把手讓黃振去學個駕照,以后倆人一起出去開會或者考察的時候,他來當司機,黃振一咬牙去了,學完回來,上級部門又把理由倒回去重來一遍,沒錢,沒閑車,縣教委自備司機也不行,最后被他們磨煩了,上級部門批示,如果縣教委能找到社會贊助、自食其力添置一輛車,就每月批他們一千塊錢用車補貼。
上級的批示把黃振和一把手氣的在辦公室里一齊罵娘,怎么到了西蘭縣就什么都不受待見?教育部門好歹是民生基礎,連他媽一輛配車都沒有?人家公安、供電、自來水、稅務、工商,哪個部門領導沒配車?說白了還是窮,窮到骨子里之后,教委這種部門在百姓眼里壓根連個屁都不算。
清水衙門,油水沒有,苦水一大堆。
窮了這么久,他們也沒見過幾毛錢捐款,就前兩年有大城市的人開著車隊給送來一大堆舊衣服,教委緊著自己職工先挑,挑完了剩下的分給了各個學校,除此之外,一diǎn外來的錢和物資都么見過,忽然聽說有人要來這里捐二十萬,黃振心里早就激動瘋了。
他立刻跟住在一棟樓里的一把手請示了,倆人碰一起一合計,統一了一個目標:“二十萬捐款要想辦法截下來,截下來教委今年年底之前就能添一輛新車了,嶄新的桑塔納十二、三萬,上級一個月還多給一千塊錢用車補助,教委就能鳥槍換大炮,把十一路和自行車淘汰成四輪小轎車了。
所以黃振這才把沈東給派了過來,星期天就在學校盯著,看看金主什么時候過來,只要來了,立刻一個電話打到黃振家里,黃振立刻就蹬自行車過來,說什么也得連蒙帶騙的,讓金主把錢捐到教委手里。
沈東沒忘記自己打頭陣的任務,直接搬了個凳子坐在了李牧的對面,笑嘻嘻的套著近乎:“李老板在燕京一定有很大的產業吧?你能來咱們西蘭縣捐助學生,真是我們西蘭縣的運氣啊!”
李牧皺眉看著沈東,覺得這家伙說話有些古怪,他是西蘭中學的副校長,從正常角度來說,他說這種話,不是應該以“咱們西蘭中學”這樣的語氣說出來才對嗎?為什么會用“咱們西蘭縣”這種奇怪的說法,自己來之前就讓劉念明確跟學校領導說了,他們是代表3321,來給劉念的母校搞助學捐贈的,只捐這一所學校。
雖然心里覺得有diǎn詫異,但李牧也沒多說,至于他詢問自己在燕京有沒有大產業,李牧也沒回答,只是微微一笑,客套的應酬一句:“這都是應該做的。”
沈東diǎndiǎn頭,嘆了口氣,道:“李老板是有所不知啊,咱們西蘭縣是國家級貧困縣,全縣境內小學、初中、高中加起來幾十所,每一所都困難的很,尤其是鄉下的小學,哎呀,那真是苦的沒法形容,有些村小學教室連最基本的遮風擋雨都做不到,可憐那些小學生都還不到十歲…”
李牧心里更覺得詫異了,沈東這話是什么意思?難道是想讓自己也給鄉下的中小學捐diǎn款?他作為西蘭中學的副校長,操的可是縣教委副主任的心啊。
李牧沒想到的是,沈東操的,還確實是縣教委副主任的心。
他還沒回應沈東的話,王建設便透著一股子戲虐的說:“沈東,我聽你這話的意思,是不是你要跟你姐夫的職位對調啊?是不是明天周一你就要去縣教委報道、做副主任去了?”
沈東表情立刻陰沉下來,冷冷道:“王建設,你這人說話怎么這么難聽呢?”
“難聽嗎?”王建設知道沈東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李牧帶來的二十萬,是要捐給高三困難學生的,他作為校長,心里太清楚不過這二十萬對這屆高三學生能帶來怎樣的影響,一人一千塊,對高三學生來說能解決的問題太多了,說不定明年高考的時候,考上大學的人數會比今年多一倍,這種時候,他怎么能眼睜睜看著沈東和他那個姐夫一起來窺視這筆助學捐款。
沈東瞪了王建設一眼,說:“難不難聽你自己心里清楚,你也五十歲的人了,熬幾年退休了,我勸你在退休之前,眼界也稍微開闊一些,西蘭中學條件是咱們縣最好的了,你不能因為西蘭中學還說得過去,就覺得咱們縣所有的學校都說得過去,你抽空去那些村小學看看,你看看…”
“我看你奶奶個腿!”王建設一拍桌子,怒喝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現在就把話放在這,你想都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