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煙火
此時此刻，距離劫機現場數百光年以外，位于新京都星球的櫻島內務省特別公安課的會議室內，一眾官僚面色鐵青地看著立體投影上傳來的實時影像，良久，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
這樣的場面，不在任何人的預料之中。公安課的課長在批準計劃抓捕王野的時候，就根本沒想到過對方可能會做出如此決絕的抵抗，那份計劃的重點都在如何從王野口中拷問出更多關于汞合金組織的秘密…雖然制定計劃的人也考慮過王野可能做出的抵抗，卻完全沒有想過他會先發制人，并且在眾目睽睽之下拿整船平民作為人質。
這樣的舉動太激進了，等于把自己擺在了恐怖分子的位置上…櫻島政府過去幾十年間和野生種打交道，對方做事總是會保留一兩分余地，久而久之，官僚們甚至忘記了野生種的危險。
事到如今，面臨如此尷尬的局面，官僚們沒有一個人愿意開口，因為任何一個熟悉官僚機構規則的人都能猜得到，先開口的人，必然要面臨一連串的指責。
整個方案的出臺，經過了公安課基層到高層一條線上一眾官員的手，單單是此時在座的大佬們，就有超過三分之一的人在那份方案書上簽過字。
最初，那是用來給在座各位刷功勛的，想不到如今卻成了天大的禍害…公安課的課長山內謙，一位六十余歲，身材壯碩，頭頂光亮的老人頭上已經掛上了汗水。
作為在座位階最高的官員，他無疑是要為此事承擔最多的責任，但任何一個熟悉他的人都清楚，在犧牲完最后一個手下之前，山內長官是從來不背鍋的。所以唯一的問題就是，這一次他又打算讓誰出來頂缸？眾人不開口，也是怕引起他的注意。
終于，在眾人暗暗的矚目之下，山內謙開口了，而不出意外的是，一開口就是疾風驟雨。
“為什么到現在都沒能切斷網絡信號！情報部的人在干什么！？”
在座的官僚們一邊為情報部的官員默哀，一邊也贊嘆山內長官不愧是老練的政客，一開口就抓準了要害。
這次野生種劫持事件，處理起來最大的難點其實就會現場直播，如果沒有現場直播，那么對于在座的大佬們，應對的方法就有太多了。最壞也無非就是把那條飛船炸掉，然后對外宣布喪心病狂的恐怖分子選擇同歸于盡，營救行動宣告失敗…最后找個倒霉蛋出去向公眾道歉辭職也就是了。
可現在，政府的一舉一動都被放到了星際主網絡上，做起事來自然束手縛腳。
理論上，櫻島政府第一時間就該切斷現場直播，技術上沒有任何難度，那條飛船上的人們連接星際主網絡，是通過船上的量子終端，只要屏蔽掉那個終端，現場直播自然戛然而止，但是一直到現在，劫機現場已經被網絡熱炒不斷，仍然沒有人去切斷信號。
被山內謙點到名字的情報官苦著臉站起身來，非常嚴肅地鞠躬道歉：“萬分抱歉，但是現場網絡并不在公安課的控制下，申請切斷現場信號需要履行嚴格的審核程序…”
“混賬！這么緊急的時候，居然還要計較什么程序，你這是把現場幾百人的性命置于何處了！？”山內謙義正詞嚴地斥罵著手下人，然后說道，“立刻去給我把現場直播切斷！對公眾就解釋說是飛船上的設備發生故障，具體理由自己去想！”
“可是，那至少需要咱們公安課課長的簽…”
情報官話沒說完，就被山內謙以異常嚴厲的目光瞪了回來，意識到這位山內長官真是完全不想承擔任何責任…只能帶著滿腹苦澀默默告退。
然而就在此時，會議室中央的投影里，正和小林一三談判的王野忽然說道：“對了，我估摸著現在應該有人想要切斷現場直播，然后嫁禍給設備故障之類的愚蠢理由，我在此向所有觀看直播的水友們哦不觀眾們宣布，飛船上的設備運轉非常良好，如果出現意外的信號中斷，一定是政府放棄了和平談判的打算，準備采取不顧人質安全的極端行動，屆時出現的一切后果，都由櫻島政府承擔。或者我把話說的明白一點，你們敢切斷信號，就等著背上謀殺數百平民的罪孽吧。”
會議室里的氣氛頓時凝重了一倍。
山內謙如同被掐住脖子一般，臉孔漲紅發紫：“這個，這個罪該萬死的畜生！特工們還沒有就位嗎？！現在正是需要他們發揮作用的時候了吧！”
在座的大佬們又是一嘆，這位山內長官真是宗師級的甩鍋高手，這么快就找到了第二只替罪羊——行動特工。
特別公安課手下有一支精銳的超級戰士力量，專門負責處理一些棘手的狀況，例如眼下這種數百人質遭到劫持，談判不順的時候，就需要超級戰士出場，將劫匪斬首，營救人質。
“長官，特工們已經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前往現場，但是星河旅途漫長，就算是四星級的戰士轉化為穿梭形態也需要時間…”
“我知道需要時間，但是就算我等得起，那些無辜的平民未必等得起，讓他們立刻以最快的速度抵達現場，然后在保證平民安全的情況下將他們營救出來！”
負責超級戰士指揮的官員簡直想欲哭無淚，最快的速度，保證安全，營救所有人…你怎么不直接要求他們去征服世界呢？但這個時候除了咬著牙點頭把任務應下來，他也別無選擇了。
不過往好的方面去想，那個王野從資料上看只是個二星級的野生種，而公安課的下屬特工卻有三星級，專長暗殺的高手，如果能抓到機會將其瞬間格殺，任務就大功告成，屆時他不但無過，反而有功，就算山內謙也不可能抹殺他的功勞。
而距離特工抵達現場，至少還要兩三個小時時間，這就只能依靠談判專家小林一三去竭力爭取了…
此時此刻，被一眾官僚寄予厚望的談判專家小林一三，正端坐在通訊窗口前，緊抿著嘴唇，面無表情地與王野對視，細長的雙目之中，隱藏著深沉而無奈的斗志。
身為一個為政府工作超過三十年的自身專家，他很清楚現在本該作為自己的后盾的官僚們，一定正陷入無意義的推諉扯皮之中，將寶貴的時間一分一秒地浪費掉…這意味著現在只能依靠自己來拖延時間，然后祈禱官僚們最終能做出一個不那么蠢的決策。
爭取時間很難，因為這一次的對手非同一般的厲害，交手幾個回合，小林一三完全抓不到對方的思維軌跡，更無法判斷對方可能做出什么樣的舉動，一切只能隨機應變。
“王野，你說要交換人質，我認為…”
話沒說完，王野就將食指比在嘴前：“噓，別說話。”
“什么？”
王野說道：“別說話，耐心等。”
“等什么？”
“等煙火。”
“哈？”小林一三已經完全不知道王野在說什么了，還想再問，王野卻單方面屏蔽了語音，轉過身對客艙內的人質們說道：“下面我宣布，本次劫機行動進入中場休息時間，各位可以自由活動，想上廁所的想喝水的都請自便。啊啊，不用這么害怕，我的劫機是自由民主的劫機，很尊重人權的。”
然而人質們看著頭等艙中被爆頭倒斃的老人，以及側腹洞開，剛剛才被急救回來的空姐…誰也不敢相信這劫匪真有那么好心。
時間就在緊張的氣氛中一分一秒過去，王野似乎是真的不著急，在這里干磨時間。加奈子在艙位中坐得心慌意亂，尤其被周圍的乘客當作劫匪同黨各種圍觀，簡直是珍稀動物…
終于，在大約過去兩個半小時后，王野又站起身來說道：“好了，中場休息結束，請大家各回各位，老實坐好，下一個節目馬上就要開始了。”
說著，他又回到駕駛艙，將雙手按在控制臺上，深深吸了一口氣。
下一刻，飛船忽然開始劇烈震蕩，客艙內一片鬼哭狼嚎，王野雙目緊閉，充耳不聞。
談判專家小林一三只以為王野要行極端之舉，目眥盡裂：“王野，你要干什么！？我警告你，這一船人質若是有半點損傷，你的那些野生種同伴一個也活不了！”
卻忘了此時王野早就開啟靜音模式，哪里聽得到他講話？
下一刻，這艘客運飛船發出一陣令人牙齦發酸的金屬摩擦銳響，在王野的控制之下，飛船頂端緩緩浮現出一門體型駭人的長管巨炮。
而幾乎就在巨炮憑空浮現的瞬間，炮口匯聚起熾烈恒星般的光芒，而后光芒迸發，瞬息間劃出一條跨越數十萬公里的粗線。
遠方的星河轟然綻開一片煙火，良久不滅。
待煙火熄滅，王野抹去頭上的一絲汗水，開啟了與小林一三的對話：“剛剛的煙火，看到了沒？喜歡嗎？”
小林一三已經說不出話，因為耳麥中正傳來另一個消息。
公安課行動組加急派往劫持現場的一隊超級戰士，半路遭遇超重型狙擊炮的攔截，措手不及之下，全軍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