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就是大逃亡,牽兩只大狗猛往北跑,不但盡走小路,有的地方甚至沒有路,比如有個半截高的墻,只管跳過去。
幸福里很大,各種小路、胡同有的是,鉆來鉆去,張怕甚至不知道有沒有走錯,反正亂跑一氣,后來接到烏龜電話,問他在哪。
張怕反問他在哪。
烏龜說就在路口,你在哪?
張怕說迷路了,你別掛電話。然后繼續跑。
另一邊,胖子打來電話,發現占線,趕忙發信息,說警犬從張老四家出來了,你小心點。
張怕哪還有時間看短信,繼續鉆胡同,終于啊,跳過一條巨臭無比的小河溝,鉆過一小片破林子,總算站到馬路上。
找到參照物,馬上通知烏龜。兩分鐘后,烏龜開車過來,張怕帶兩只狗趕忙上車。
等汽車開出些距離,烏龜問:“警察又來了?”
張怕回話:“胖子說張老四得罪的那個家伙升區長了。”
“我靠,張老四有本事,像我這等草民就是想得罪區長也沒機會。”烏龜問,“你打算怎么辦?”
“怎么辦?去健身館小區。”張怕說道。
烏龜笑道:“那是和欣園小區。”
“一個意思。”張怕說,“趕緊的,我還沒干活呢。”
“靠,你那破活干不干的…”烏龜說,“我就想不明白,你這一天天堅持的什么玩意?三十多了,一事無成,只有個夢想,有意思么?人活著要現實,要娶妻生子,要贍養父母,你這是不孝。”
張怕說:“閉嘴。”
“看,還不愿聽了。”烏龜說,“忠言逆耳,你這真是不孝,依著我,好好找一工作,賺點錢回家娶老婆,好好孝敬父母,人活一輩子圖什么?不就是親情么?不論遇到什么事情,總要有個家在等你,否則等父母老了,你一看,我靠,就剩自己了,活著還有什么勁?”
張怕沉默片刻,又說一遍:“閉嘴。”
“我說的是真的,哥們,我把你當哥們才說這些話,其實以你身手可以當保鏢,那種超級保鏢,月薪過萬起步,干上幾年,回家做點小買賣,不挺好么?”烏龜停了下又說,“我給你做個規劃,大壯想報名格斗比賽,你去,只要打進前四,在電視上猛露臉,肯定有的是有錢人請你去做保鏢。”
張怕嘆口氣:“閉嘴。”
“好,閉嘴,你就是犟。”烏龜說道,過了會兒又問,“你打算拿這倆祖宗怎么辦?”
“先養著,等張老四放出來再說。”張怕回道。
“我靠,張老四被抓了?因為什么事?”烏龜有些吃驚。
張怕說不知道。
烏龜說:“這一天天的,全是事。”嘆口氣又說:“我家也一堆破事,二層樓白蓋了,人家不認,說按照房管局的圖紙算,加蓋的算活該。”
張怕沒接話。
烏龜回看一眼:“我媽讓我找人,我他媽去哪找人?我能找誰?就一無業青年,狗屁不認識一個,除去同學,你是我認識的人里面學歷最高的,更不要說當官的…警察倒認識幾個,尤其抓我那幾個孫子,草,別讓老子逮到機會,否則絕對一板磚。”
張怕問:“你家能換多大房子?”
“多大都能換,加錢唄。”烏龜說:“不過拆遷房不能住,你是沒見過,下水道不到兩年,準堵,誰住一樓誰倒霉;還有電閘,我也服了,幾百塊錢的玩意,你買個好的能花多少錢?一個門洞才用一個,開發商偏不!就弄些破爛混事,一到夏天或是冬天,肯定跳閘,每天不跳個兩次都不爽。”
張怕說:“跳閘是保護。”
“保護個屁股,換上新電閘,屁事沒用。”烏龜說,“我一哥們就住回遷房,化糞池總堵,還好他家不是一樓,不然麻煩大了。還有電閘…我靠,物業都跑了,他們那個小區就沒有物業,物業公司來一家換一家,根本沒人管。”
張怕說:“你說的是個別現象吧?”
“確實是個別現象,不過是針對商品房說的。”烏龜冷笑道,“你就看吧,棚戶區改造,越窮的地方越生事,幸福里?哼哼。”
張怕問:“你說得這么破,能賣出去么?”
“便宜賣,難得有個機會搬家。”烏龜說:“反正我是不住回遷樓,我連自己都不相信,讓我相信地產商老板?靠,讓他們都去死。”
張怕笑笑:“按你的理論,世界上沒好人。”
“賊的眼中,看誰都是賊。”烏龜說,“在我眼里,看誰都一個德行,人這個玩意,四個字足以概括,自私自利。”
“你一句話把咱們幾千年的傳統美德都給淹了。”張怕說,“世上到底好人多。”
“好人?好吧。”烏龜換話題說,“你那個女人怎么樣了?能跟你么?改天帶出來見見。”
張怕說:“有機會吧。”
烏龜說:“機會有的是,過幾天土匪生日,那家伙沒錢,說不過了,我跟胖子商議,出點錢買肉回來自己烤,花不了多少,總得過個生日,到時候你把馬子帶來。”
張怕說:“你挺有良心的。”
“靠,土匪幫我擋過刀。”烏龜說,“要是別人,老子才不理,死不死的關我屁事。”
“擋過刀?土匪沒說過,你也沒說過,胖子都沒說過。”張怕問,“干嘛保密?”
烏龜嘆口氣:“不是什么好事,以后再說。”
張怕笑道:“你們還有這等精彩故事?有意思。”
“有屁意思。”烏龜說,“有時候挺后悔的,小時候要是懂點事…算了,我現在也不懂事。”
烏龜罵自己一句,專心開車,很快到和欣園小區。
張怕帶兩只大狗進屋,老孟、六子幾個人在打游戲,回頭看眼:“怎么把狗帶來了?張老四又出事了?”
張怕恩了一聲,解開麻繩,拍拍兩只大狗:“自己玩去。”
兩大黑狗看看他,站在腳邊不動。
張怕苦笑下:“那就跟我走吧。”回去房間開電腦,接上U盤,開工。
打字是一成不變的生活,追逐夢想其實就是在重復一成不變的生活,能耐得住寂寞,能堅持下去,才有可能看到夢想的模樣。不過也只是看到而已,想要擁有它,不光要耐得住寂寞,不光要堅持,還要有天分。
房門關閉,除去手指敲擊鍵盤的聲音,再沒有別的聲音。兩只大狗同樣安靜。
這一晚上,兩只大狗留在這里。張怕完成工作,跟兩只大狗一起坐著發會兒呆,然后再一起睡覺。
大狗很安靜,不知道是對張怕的信任,還是打算認命,反正一直不叫不鬧。
早上起床,張怕給云爭打個電話,大概說上幾句話,然后出門買飯。
他是買大狗的飯,去市場買牛肉回來,入鍋炒熟,裝盤放到地上。之所以喂這么好的食物,因為要去學校。
他不在家,張老四又不知道在哪里,只能用好吃的東西安撫兩只大狗。
又給接盆水,囑咐大狗一定要安靜,一定要老實呆在家里。
娘炮住在這里,很多人都住在這里,張怕過去提醒:“千萬別開外面的門,千萬別跟大狗鬧,千萬注意安全。”
兩只大狗特別兇,是真咬人!
娘炮皺眉道:“你就開著門?”
“不然呢?”
“我靠,你開著門,我們怎么辦?”娘炮說,“那兩個家伙巨狠。”
張怕說:“我得上課,要不,你給張老四打個電話?”
“我靠,都算什么事?”娘炮拿起手機。
張怕提醒道:“給張老四老婆打。”
“你知道號碼?”娘炮問。
張怕搖頭。
“靠,我連張老四電話都不知道。”娘炮站在客廳大聲喊,“誰知道張老四號碼?”
張怕說我知道。
“你知道不說?”娘炮很怒。
張怕說出號碼,娘炮撥過去,關機。
娘炮罵聲草,往走廊看眼,嘆氣道:“老子服了,你什么時候走?”
張怕問:“一會兒。”
“你走我也走,我可不想把生命交代在兩只狗嘴里。”娘炮去衛生間洗臉,再回房間換衣服。
張怕問:“家里不留人?”
“誰愛留誰留,老子不伺候。”娘炮收拾好自己,看眼時間:“走了。”第一個走掉。
張怕回房間看看倆大家伙:“別鬧啊,我很快回來。”想了又想,到底是關上房門,不過很快又開門,系上麻繩,帶去門口溜達。
門口是花壇,兩只大狗站上花壇先來小的,過會兒再來個大的。張怕多呆一會兒,伺候好兩只大家伙的方便事務,帶回房間。
解開繩子,說聲再見,關門。
去花壇收拾糞便,然后上學。
出門時還正常,等坐上公共汽車,心中沒來由地開始緊張,四十三個搗亂鬼會不會都到?會不會有人曠課?
針對這幫學生的實際情況,能全部到校就是張怕的最大要求。起碼現階段是這樣。
伺候狗耽誤些時間,難得的在七點半以后到校。走進教學樓,走進走廊,走向十八班,隨著距離越來越近,心里有點小緊張,有點彩票開獎的感覺,不知道猴子們是不是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