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著汗水淋漓順著耳后脖子往下流,石澗仁覺得自己還是應該把這能挽起發髻的長頭發剪了,摸摸耳朵思忖了一下還是對自己的新朋友多說兩句:“阿光,未來能做什么我不多說,現在既然我們是在做棒棒,那我們就得清楚我們出賣的東西是力氣,怎么又快又省力的賣出好價錢就是我們該動腦筋的。”
楊德光愣住了,有點嚅嚅:“啊?我…大家都是這么做,動什么腦筋?”
石澗仁笑了笑指周圍川流不息的人群,拉楊德光在這個污水橫流的街角路牙子上坐下來:“你看看,棒棒們最常見的攬活方法就是站在每個市場每棟大樓的門口扎堆站著,等著雇主提著大包小包的貨出來,這個時候等于每一次都是起碼五六個人甚至更多去爭取一個業務,就算業務一直在出現,但始終是被動的在被人選擇,其實換個思路來想,為什么我們不能選雇主呢,看準了合適的雇主,跟著進去市場,直接在他拿到貨的時候出現在他面前,這個業務就是你的,不用去跟別人爭,所以今天早上從第二單開始,我們都是在市場里面接的,你沒注意到?”
楊德光呆滯,眼珠子還有勉強的轉動:“怪…怪不得,好像每次都是你叫我一起過去,就自然而然的接到業務了,你怎么知道那是雇主?”
石澗仁理所當然:“早上四五點鐘,這么辛苦出現在這里的人,沒有閑人,你看看那種身強力壯的男人,他自己拿貨就能提出來當然就省了搬運費,還有那個大媽,身材體力也不錯,而且看起來巨潑辣,就算叫人搬東西也不愿多給錢,而你記得我們后來找的兩次都是年輕姑娘,對么?”
楊德光有些恍然大悟:“她們肯定不愿自己提東西,嬌里嬌氣的,你找過去當然一看一個準了?!”
石澗仁點點頭:“年輕姑娘也有愿吃苦肯下力的,所以我們就找那種穿得花枝招展又巨干凈,還有高跟鞋,她們肯定不愿自己拿,而且你沒覺得她們一般都會多給一兩塊錢?”
巨憨厚的楊德光都跳起來了,使勁拍自己的大腿:“哈呀!就是,就是…”
石澗仁安靜得很:“無論做什么事,就是下力的棒棒,也值得動腦筋做好,今天早上我們也試了試,這樣集中時間一點都不停兩個小時,沒有昨天下午晚上去貨輪上搬運那么勞累,但是賺到的錢已經比昨天下午四個小時更多,這樣今天下午晚上就不用去貨輪上攬活了。”
楊德光有些舍不得:“不就是賣力氣么,我有力氣,早上賺得多,上午再賺,下午還去搬貨,一天就多賺點!”
石澗仁搖了搖頭:“你真打算做一輩子的棒棒?我不是覺得做這個有什么不好,但你看那個老到五六十歲還在當棒棒的,不適合了吧?”
楊德光簡直有種怵然而驚的感覺:“啊?沒想過…”
石澗仁平靜:“現在做這個不過是為了糊口,有了基本生存的機會,就應該多看看多觀察,尋找新的機會,一步步改變自己。”
楊德光只能眨巴眼睛,可能他真是從來都沒有想過這么多:“你…懂得…好多。”
石澗仁笑笑沒說自己跟那些年輕姑娘搬運的時候多問了幾句什么,指指前面的批發市場又拿了棍棒麻繩起身,去驗證自己的觀察能力。
但天亮以后的市場卻有了變化,似乎趕早的那批外地拿貨商販潮過了以后,現在很多都是零星拿貨,甚至還有干脆就是來逛市場零買的,雇傭棒棒的比例大幅下滑,兩個“鬼鬼祟祟”的棒棒接連跟了好幾撥年輕姑娘,只成交了一次。
不過石澗仁倒是有時間跟楊德光多聊了幾句:“我在人民路那邊也做過兩回棒棒,很明顯一丁點東西,就能收五塊錢,比這邊輕松多了,為什么你們還是愿意一直在碼頭這邊做呢?”
楊德光摸著后腦勺想了又想,好像這種思考的能力對他來說相當陌生:“好像…好像我們碼頭的都很少到市里面街邊去當棒棒,聽說他們有時候站一天都找不到什么活兒,碼頭上不管怎么說,上午在市場,下午去貨場,肯定有的是活路…嗯,好像就是這樣的。”
石澗仁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結果楊德光的熟門熟路在這個時候還是起到了用處,一個過路的中年女人叫住了他:“光娃子!給我去倉庫搬幾件貨上來,趕緊!”
這就是碼頭棒棒們在上午時分最多的業務了,為市場里的商家們搬運大件貨物,從那些藏身在周邊各種樓宇里的倉庫送到檔口上來,楊德光喜笑顏開的答應了,立刻帶著石澗仁往那邊去,臨走還不忘介紹:“潘二姐!這是阿仁…我們一起的…”
中年女人娘如同這個市場上絕大多數女人一樣潑辣,聲音洪亮的指揮四五個小姑娘在店堂里面帶著客人挑選貨品,嘴上不客氣:“兩個死瘟喪,費什么話,趕緊到那邊庫房把貨搬出來!”
楊德光不以為意的出來給同伴介紹:“嘴巴兇,人蠻好…你莫往心里去。”
石澗仁溫和的點頭笑笑。
批發市場里摩肩接踵到處都擠滿了拿貨的小商小販,討價還價的爭吵聲、笑罵哀求聲連成一片,楊德光帶著石澗仁穿過樓梯、青石板街道、臺階和消防通道才在一個又臟又黑的地下室里看到貨物,這一趟,就跟以前搬運的東西不一樣了,拿貨的人基本都是黑色塑料大口袋三五個,合計不過五六十斤,棒棒兩頭一挑,其實掌握好技巧并不難,而從庫房里拖出來裝滿服裝貨物的編制口袋因為都是從外地貨運發來的,動不動就是半人多高兩三百斤!
雖然只有百八十米,到處都是梯步,那些一人高的巨大衣服包,絕對不是幾個姑娘能挪動半分的,所以動靜都不同,楊德光帶頭脫下了外面已經濕透的汗衫,把磨得有些單薄的衣服順勢扎在腰上,再把棒棒插在腰側捆緊了,裸著上半身半蹲在立起來的巨大貨物包前面給石澗仁做示范:“抓住兩個上角,用屁股頂住貨,慢慢起身,斜著這樣馱在背上,就行了…你高了點,可能要吃力點,如果不想搬,就我來,很容易閃到腰,那就好多天沒法干活了!”
他的個頭的確也就一米六不到,大多數從少年時候就長期從事體力勞動的人就是這樣被壓矮的,比自己的新同伴低了大半個頭。
石澗仁其實并不拒絕勞累,只是習慣性的動腦筋追求個怎么才是最劃算的,笑著搖搖頭照做,楊德光提醒:“衣服,衣服脫了,這個編織袋很磨衣服,磨壞了就沒得穿…”
剛剛當棒棒的年輕人還愣了愣,怪不得楊德光背上肩頭都是一片片的繭疤,在窮人眼里,寧愿自己皮膚磨穿,都舍不得衣服磨穿。
這就是入世的現實。
這就是窮人!
笑了笑,石澗仁還是脫下那件土布襯衫扎個馬步靠住貨物,再把雙臂從頭部兩側反過去拉住了編織口袋包,利用腰胯做支點嘿一聲就把兩三百斤的貨物馱起來,立刻就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巨大重量壓得渾身骨骼似乎都在嘎吱作響,旁邊正在開玩笑說楊德光趕緊找個妹兒給他補衣服的倉庫小妹頓了一下:“咦,你看起比阿光還…”同樣也是農村來的姑娘說不出什么詞來形容,兩個男人就盡量只把貨物包拖離地面幾厘米,一步一頓的走了。
只是這龐大的貨物包就很容易磕碰到別人,經驗豐富的楊德光盡量舒展手臂用力,這樣頭就能抬得高點看著人,一邊走一邊給石澗仁傳授心得,巨聰明的年輕人的確高了點,多那么點高度,就感覺反扣的手臂被拉得要斷掉一般,所以彎腰更厲害埋著頭跟在楊德光身后,盯住前面的腳后跟走就是。
結果剛鉆出庫房穿進消防通道,楊德光避開擠在通道側面就迫不及待翻看各自搜羅貨品的商販,還沒來得及提醒,后面的石澗仁一頭撞上去,倒不是自己的塊頭,而是兩邊延展出去的貨物包,蓬松的衣物被壓在長途貨運包里面的時候格外沉甸甸,而且巨大的重量帶來的反彈力一下就把那商販給尖叫著撞飛了!
是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