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對于能夠把石澗仁這套聽進去的人,或者說在追求理想人生的人來說,石澗仁的話才真正具有價值。
下午錄節目一直到晚上,觀眾席上的普通觀眾都撤得差不多了,才上來一位女公務員,就和上回在平京錄節目的那個要求遮住臉的女公務員一樣,這位也是一上來就希望欄目組能給她的臉上做遮擋處理,而且聲音也要調整,因為她還是江州本地報名來的,所以更是故意等了一場又一場,確認現場沒有多少本地觀眾,也確認觀眾席上不可能有認識她的人了才上臺來:“我都不指望能播出,身為公務員,我還是清楚某些規則的,但看了之前《見仁見智》的節目,特別是對石老師的敬仰,我就希望能得到這個機會,聽聽您能幫我怎么開導一下。”
倪星瀾連續補了兩三次小瞌睡以后,徹底的精神恢復,而且隨著越夜深還有點容光煥發夜貓子的感覺,立刻大力鼓掌:“石老師終于也有粉絲了!”
其實下午柳子越還是有點若有所思的感覺,但專業技能在,始終能跟其他人配合,這會兒很好奇:“那您自己講述一下您的煩惱,姓甚名誰我們就不用說了。”
牛鳴雷其實想調侃兩句這位長得還不錯的姑娘的,還沒開口這位氣勢就很足:“我特別討厭男人口花花,也特別討厭亂搞男女關系,大學成績一直都很好,畢業以后哪怕我自認為自己能力還是可以,家里也想了各種辦法,才能當上公務員,這是個我和我家里都很滿意的結果,可這兩年多的公務員生涯過下來,我真的非常失望,節目以前來過的女公務員描述的那些困難煩惱,我認為都只是技術上的問題,柳老師的建議都非常好,可…那可能是在平京,可是在我們基層,公務員的實際情況比這個殘酷多了…”
導演都在耳機里面問了:“是不是有點不合適?”
看了大概腳本的胡蓉梅還是有底:“先錄吧,回頭給領導看看,不行不用就行了。”
這位女公務員總結下來就兩句話:“我也確實是想做出點什么成就感的,可用我們本地公務員里流行的說法,男的靠豁,女的靠坐,這意思能懂吧?這個坐可不是指在辦公桌邊坐。”
牛鳴雷連忙在邊上表演偷笑。
柳子越笑得端莊些,幫忙解釋下:“豁是西南地區的方言,也就是耍嘴皮子拉關系的意思,主要形容不怎么干實事,就喜歡跑些歪門邪道,你說的這個…雖然有點片面,我們也得承認的確是有這種風氣。”
女公務員轉頭對她認真:“我真不是矯情,我覺得很苦惱,因為我知道我現在心態已經不怎么想再繼續干公務員了,特別是現在工作上又涉及到很多政策和個人觀點比較抵觸的地方,工作起來苦悶極了,才希望能得到石老師的一點指導,可能這不太符合這個娛樂節目的宗旨,但我想我的這種情況其實在全國各地的基層公務員里面是很有普遍性的。”
倪星瀾是真心驕傲,也許在她眼中,只有自己看中的男人才配得上明星這個詞,她甚至一點都不介意自己來烘托得更明亮,所以滿帶期待的眼神側身看石澗仁。
石澗仁知道她的意思,同樣的道理在娛樂圈或者別的什么地方不一樣么,真材實料未見得能出頭,會經營關系會來事兒的更吃香,至于往上級腿上坐,娛樂圈的齷齪都已經全民皆知了。
所以石澗仁也沒讓她等多會兒,稍微想了想就還是那個標準的石正經身體前傾的動作,十指交叉放在分開的膝蓋上,無框平光水晶眼鏡確實給他增加了不少儒雅之氣,本來是給觀眾看的,這會兒卻好像把倪星瀾迷得不行,她媽口口聲聲說石澗仁丑得要破壞倪家基因,其實這男人收拾出來還是蠻不錯的嘛。
腔調話語更不錯:“這位嘉賓你可能不知道,我去年還是江州市下轄的一個經濟開發區管委會副主任,標準的體制內官員職務,你說的情況我不敢說百分之百的認同,但確實有深刻體會并且有絕對的發言權。”
沒遮住臉的女公務員給嚇一跳,但還是豁出去的咬咬嘴唇:“來都來了!電視臺也是事業單位,我就當要辭職!”
石澗仁笑:“如果你有個心胸狹隘的領導,這倒是有可能,你放心,我們節目還是能保證嘉賓隱私權的,我要說的是,你這看起來是兩個問題,一個是你覺得不務正業的公務員太多,風氣不好就沒有更好的晉升通道,第二個是你覺得個人價值觀甚至善惡觀跟政策有抵觸,都沒法說服自己,更不好去完成工作了,對吧?”
女公務員雞啄米一樣點頭:“對!跟您說話就是輕松,如果我那領導也像您這樣有智慧,我也不會這么苦惱了,要不把我調您那開發區去吧?”
牛鳴雷終于有機會搞笑:“啊呀,看來我們欄目組真的要給石正經帶來好多漂亮的女粉絲了!”
結果這姑娘轉頭對他一本正經:“真正有腦子的正經姑娘,確實就會喜歡石老師這樣踏實可靠的人!”
柳子越立刻起哄的鼓掌,倪星瀾還配合的哭喪臉了。
石澗仁感謝伙伴們的配合:“那我先回答你第二個問題,其實回答完以后,就能解釋第一個問題了…”那女公務員明顯比上回平京那個有腦子,做出認真專注的樣子傾聽,而不是急著記下來。
石澗仁又有點出人意料:“其實在做管委會主任以前,我還做過江州另一個區的電視臺副臺長,在那里我和同伴們一起宣傳過一處古戰場景區,就是現在江州電視臺上也會播放那處景區廣告…”
那女公務員驚訝極了,還激動:“啊!我知道,我知道,那也是您…怪不得那么有才氣!原來是您…”眼睛里的小星星是貨真價實的。
這下連倪星瀾都要酸溜溜了:“平靜點,平靜點,你有男朋友了么?”
那姑娘居然說:“沒事兒,不是還要打碼變聲音么,看不到的!”
倪星瀾翻了個好漂亮的白眼,倒是把不多的觀眾席笑得夠熱鬧。
石澗仁不得不為了娛樂被打斷:“當時我研讀不過不少資料,江州附近這片曾經讓打遍歐亞大陸的蒙古鐵蹄都攻不破的戰略險要,還改變了歐亞歷史進程的古戰場,為什么在主要歷史上沒有被大書特書呢?這可是看起來多么輝煌的歷史,為什么沒有成為重要節點呢,結果從各種各樣的文獻資料里才知曉,這片戰場歷史上足足抵抗了三十六年蒙古鐵騎的南下,卻在這么幾十年都熬過去了的時候,連蒙古鐵騎都變成了元朝兵馬的時候,守城的將領竟然選擇了放棄抵抗投降,不是被打得山窮水盡投降,而是被一個女人勸降,他的初衷只是因為這片土地上的老百姓已經苦得不能再苦了,在平均壽命很低的宋朝,三十六年已經前后涉及兩三代人,甚至好多老百姓從生下來到死,他的人生世界里就只有守城,打仗這件事伴隨一生,這種血淚史我就不用多說了,這個守將真不是為了個人榮華富貴,跟元軍約定不屠城,放過這些百姓,他就投降,要知道這里三十六年來埋葬了蒙古大汗這個最高統治者到無數將領兵馬,屠城已經寫進了遺詔,也是這座據點必然的命運…”
偌大的演播廳已經夜深,那些看熱鬧的粉絲,看稀罕的觀眾,尋找刺激的圍觀者都已經散去,剩下的人都帶著認真的眼神,聽臺上那個年輕人朗朗清音的娓娓道來,好些工作人員都有點出神,仿佛自己就站在了虛無縹緲的歷史長河中,看著那綠色背景布,暖色強光燈下有點如夢如幻,仿佛就是忽濃忽淡的血霧,在清寒的夜天,傾落血色大雨!
連導演都聽得入神了,石澗仁攤開手:“于是元朝開國皇帝真放過了這座城,那么到如今,古戰場邊的寺廟里還供著三個人的神像,守將、那個女人、還有元軍將領,因為他們給了這片土地上所有人生存下來的機會,歷經幾百年各種朝代社會運動,當地人到現在還是會拜謝這三個人。”
演播廳好像安靜得掉根針都能聽見:“聽起來有點跟價值觀抵觸對不對?因為就在這件事的次月,門戶大開的南方,南宋丞相背著少皇帝就在崖山跳海了,這被有些搞歷史的稱為崖山之后再無中國,宋朝從此滅亡,這里我們不討論這種論調正確與否,只是簡單的說說這位守將,對當地人來說他是給予了這么多人生存機會的佛,而對放眼當時的宋朝來說,他就是幾萬萬人的叛逆,把你我放到他的那個點上,你會怎么做?”
真的沒人來搞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