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建文對高開明的白大褂是理解的,他給石澗仁解釋過:“美國有不少大學的教授都是終生職位,無過錯不能辭退,學術上自由,這對真心搞研究的人是最重要的,所以很多教授或者研究人員一輩子都在研究自己的專業,這種氛圍傳遞給了很多科技人員,it界只要涉及過硬件設備的,習慣于無塵工作室或者高級設備研究中心的技術人員都喜歡穿白大褂,某些人甚至把穿白大褂當成一種儀式感的玩意兒,這樣的穿著能讓他們更快更純粹的進入狀態,個人喜好而已…就跟醫生一樣。”
所以高開明坐在寬敞的qx4后排座,只是習慣性的把白大褂兩邊口袋繃直了朝中間壓了壓,對外面紛亂的場面感到很漠然跟無奈,目光透過無框鏡片再穿過有車窗的玻璃,看到江對岸的建筑,一如十幾年前一樣陳舊的建筑輪廓,就好像他出國留學前的印象,這十幾年是民用電子計算機翻天覆地的十幾年,造就了蘋果、微軟、ibm、惠普、雅虎等一系列如雷貫耳的絕代巨人,而這個地方一點都沒改變。
仿佛那一切都在另一個世界。
所以高開明對駕駛座的那位司機抱歉一聲跳下車去,也只是有些不耐,雖然不會引起什么情緒波動,多少還是覺得自己的心軟沒得到好報,所以收回目光稍微閉目養神幾秒,高開明長嘆一口氣,決定下車自己走回去。
真是浪費時間。
伸手開門的一瞬間他應該是這么想的,冰涼的金屬把手觸感剛剛推開門,外面紛雜的氣氛讓高開明皺皺眉伸腳落地轉身往后走,然后車旁邊不多的人群卻突然發出幾乎一致的喊聲:“醫生!醫生來了…”
高開明還沒意識到自己身上的科研白大褂造成了誤會,就有人忍不住伸手拉他:“醫生!錯了,錯了,是那邊…”
連坐在車里都不屑于看車頭前方亂七八糟人群的高開明剛剛轉頭,一道身影就瘋狂的沖過來一把抱住了他,帶著撕心裂肺一般的嚎叫:“醫…生…救救他…”
毫不控制的力量讓高開明差點一個趔趄摔到地上,全靠伸手抓住了越野車輪眉才沒倒下,周圍的驚詫目光中,低頭的高開明更驚駭的看著自己白大褂上已經染上了血紅的手印!
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抓在他的白大褂上,滿身滿手都是血!
潔白的無塵大褂上立刻變得血污一片!
高開明甚至都來不及表達什么,抬眼順著這個女人沖過來的方向,就在二十米左右的距離外,灰白色的水泥公路面上,散碎一地的汽車外殼零件碎片中,最大的那一塊已經變形得好像揉碎了的黑色紙團中,半探出來一具勉強還能說是人體的東西,爆裂的雙眼,開腸破肚一般的軀干,已經流出來一大灘的血液,血肉模糊的場面強烈刺激了高開明的理性思維!
人世間不光有淡綠屏幕上的計算機代碼和一絲不茍的完美工程造型,還有破壞和意外,以及眼前殘缺的人體。
不光有淡淡亮著光的屏幕,還有這樣血肉橫飛的場面。
不光有浩瀚無邊的虛擬世界,還有現實的人、生命以及死亡…
高開明的視野里應該看見就是這些,剛才似乎還漠然視之的落后、愚昧跟混亂,仿佛被猛然推到了一個極致!
這個看起來好像應該是醫生的人就那么楞在那里。
石澗仁轉頭看見的也就是這副場景,快步過來伸手試圖拉開已經處于癲狂狀態的鐘梅梅:“小澤…已經遇難了,你必須接受這個現實,這不是醫生,你松開手…”
可完全處在精神崩潰跟極度混亂狀態下的鐘梅梅哪里聽得見這些,攥緊的手指好像要把白大褂撕開,而那種大面積的白色被迅速染上了紅色,讓她的視野更加瘋狂!
“沒有!沒有死…求求你了…醫生,救救他,救他啊,他是個好人…都是我的錯…”
尖利的女性嘶吼中,不知道從哪里爆發出來的力量使勁拖拽著高開明朝血肉模糊的車禍現場去,計算機專家想叫喊,卻發現嗓子眼都給堵住了似的,腳上也灌滿了鉛一樣沉重,好像是在荒謬的夢境中,又仿佛眼前一切都真實無比,所能做的就是雙手緊緊扣住qx4的黑色輪眉。
石澗仁不得不伸手抓住了鐘梅梅的手指,用力掰開那些幾乎銹死固化的手指,然后鐘梅梅毫不猶豫的就一口咬在了石澗仁的手背上。
痛得石澗仁也哎呀一聲叫出來,但手上卻沒松勁,終于一下拽開鐘梅梅,來不及給丟魂落魄的電腦專家說什么,用另一只手從后面環抱住鐘梅梅的上半身往另一邊拖:“車禍!是車禍…鐘小姐!小澤是喪生在車禍里!這不是你的錯,是車禍…平靜點…”
有點殘忍,鐘梅梅被強迫轉頭重新看到那片散落一地的碎片,哪怕石澗仁已經盡量不讓她對著尸體的方向,穿著華麗的妖媚女子終于哇的一聲松開嘴,又把目標從可憐的白大褂轉移到石澗仁身上:“是…我的錯啊…我沒有勸他…”
“你已經三番五次提醒…是我沒有勸他…”
“橫禍…這就是橫禍…算卦的說了他有橫禍,如果一直跟著你就不會了…”
石澗仁皺了皺眉頭,這句話好像很遙遠了,兩三年前吧,剛剛認識小澤的時候,石澗仁就說過小澤眉粗逆亂,眉下有暗色,那是有橫禍的樣子!
實際上剛下山半年多的小布衣只是純粹從師父教授的面相上來看出這模樣,他自己都還沒見識過什么叫橫禍,第一次看見紀如青臉上不祥之兆的時候,他都還不敢肯定,可小澤卻說有位高人也給他算過卦,說自己是得遇貴人相助以后,才有橫禍飛來!
石澗仁當時就問過,那好像是個算奇門遁甲看卦象的高人,這種大名鼎鼎的驚門同行,謀士們是能少接觸就別接觸,只會徒亂心志,因為那根本是水火不容的兩條線。
兩種不同的千年門派,都能說小澤有橫禍。
原以為這貴人是宋青云,這橫禍就是宋青云帶來的一系列禍事,又或者擦身而過的視頻聊天網站敗落,沒想到居然應驗在眼前的這一攤子交通事故上!
這到底是科學、迷信,還是必然跟巧合?
石澗仁有點悵然的深吸一口氣,空氣中還彌漫著濃烈的汽油味和說不出的雜亂,這里沒多少行人,也沒多少建筑,二三十個圍觀路人應該都是聽見聲音,千里迢迢跑過來的,遠處還有一輛跑車,幾個人表情各異的站在車門邊打電話,應該不是報警…
因為隱約聽見救護車還是警車的聲音了。
這時候石澗仁的腦海里,肯定不會再有什么技術大拿招聘專家的事情,看似一切皆有可能的生命,原來如此脆弱。
如果說紀如青的死亡,還有點天災或者遙遠,小澤的喪命幾乎就發生在身邊!
有種倏然而驚的感覺,到底是世事無常,還是一切皆有定數?
問蒼天?還是問祖師爺?
九月末的太陽光明晃晃的照在身上皮膚還能發燙,可后背卻嗖嗖的在冒冷汗。
一道黑影晃到石澗仁身邊,他抬頭,是慢慢挪過來的高開明:“你…朋友?”
石澗仁移開目光哦。
高開明定定的看著殘骸:“車…不錯,法拉利哦…”
這句話真像個黑色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