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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二三章 昏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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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豹房。

  麗妃在自己院子的客廳接見“義子”廖晗。

  客廳雅致,內外隔著紗帳,麗妃坐在里面,抱著一只貓,人跟懷中的貓一樣都很慵懶。

  紗帳外,除了跪著廖晗外,還有幾名侍奉的太監和宮女。

  麗妃從不回避下人,源于她治理手下很有一套,可以當眾跟人談事,并不怕消息泄露。

  或者說她有方法掌控局勢。

  廖晗說的是近來宮外發生的事情,除了出兵日期外,還有謝遷發配三邊這一消息。

  “…這一計可說非常毒辣,謝閣老這樣的能臣被逐出京,等于說京師已無人能與之抗衡…”

  麗妃突然評價一句。

  廖晗笑著問道:“娘娘說的是兵部沈尚書?”

  麗妃搖頭:“怎么可能是沈大人?他是聰明人,不會正當面打臉,尤其對象還是提拔過他的當朝首輔…有些人做事卻不擇手段。”

  廖晗恍然:“既如此娘娘說的一定是張公公,聽說張公公近來可沒閑著,大肆招兵買馬…朝中不是說要更替禮部尚書么?結果一大堆人前去巴結,好像這件事可由張公公一言而決似的。”

  麗妃沒好氣地道:“你知道的還挺多嘛,沈大人那邊…可有消息?”

  廖晗為難地道:“沈大人出京后,傳回的消息很少,之前有傳言說他是去養病,現在基本可以確定是練兵,因為地方上鬧得比較兇的幾窩賊寇都被他收拾了…料想過幾天沈大人就該回城,畢竟陛下說過會在本月二十出征,旁人不回來可以,沈大人作為執行者能行嗎?”

  麗妃想了下,搖頭輕嘆:“不過謝閣老好像不會等到二十再出發,對吧?”

  廖晗笑道:“那是,陛下御旨,謝閣老這幾天就要走,從這里到三邊幾千里,不提前一兩個月出發,怕是指定時間內到不了,以謝閣老的身子骨,怕就是給他兩個月也到不了目的地,這一路不僅道不好走,還會面臨諸多麻煩…”

  麗妃點了點頭,凝眉思索,過了許久才吩咐:“你找幾個人,盯著謝府。”

  “娘娘,您這是何意?”廖晗不解地問道。

  “看看有誰去拜訪謝閣老…不但要盯著謝府,還有謝閣老平時暫居的小院,或許南邊會有人來見他也說不定。”麗妃道。

  廖晗琢磨一下,提出質疑:“娘娘說的南邊的人,不會是即將回京的沈大人吧?”

  “讓你盯著便是,那么多廢話干什么?本宮不過是想多了解點兒外面的情況,豹房實在太過無聊了。”

  麗妃四下看了一眼,嬌軀扭動間,懷中的貓受到驚嚇一下子蹦了出去,正要逃開,卻被機敏的麗妃一把給抓住并拎了回來。

  “你這小東西居然想逃,以為本宮沒留意么?裝睡這么久,稍有動靜就翻臉,難道本宮不知道你肚子里那點兒花花腸子?”

  廖晗聽得一愣一愣的,不明白麗妃是想暗示什么。

  “去吧,把所有查到的情況及時告知本宮,本宮重重有賞…來人,為廖百戶送上一百兩紋銀!”麗妃吩咐道。

  謝遷被朱厚照貶斥三邊,成為京城內外最轟動之事。

  謝遷和皇帝的矛盾本未公開化,但隨著事情持續發酵,想繼續隱瞞下去太過困難,隨之而來便是朝廷內外傳揚,說是謝遷在朝堂上公開反對出兵,被正德皇帝一怒之下發配三邊整飭糧餉。

  雖然謝遷被調離,但他對這場戰爭的態度并未改變,仍舊是堅定的反戰派,不同意朝廷從戶部征調一文錢一粒米。

  朱厚照雖然在調謝遷去三邊之事上蠻不講理,但對于征調戶部錢糧,卻恪守了之前定下的規矩,沒有動國庫,一切由靠自行籌措。看起來這這個皇帝講原則,實際上卻是將麻煩轉嫁到沈溪身上。

  消息傳到沈溪軍中時,已是三月十一。

  斯時殿試剛好舉行完,沈溪已整理好人馬,決定于十三日動身回京,聞訊當場便傻住了。

  “…這下謝老兒會把所有怒火遷到我身上,認定一切都是我幕后促成,謝老兒在朝的好日子到頭了,但這也意味著我在前線作戰也會處處受到掣肘,這得有多昏聵才會把一個反戰的當朝首輔派到邊塞…”

  朱厚照本來想把謝遷打發到三邊吃點苦頭,以此作為懲戒,但在沈溪看來卻非常不合時宜,畢竟大明能坐鎮京畿承擔“監國”之責的人不多,除了托孤重臣謝遷外,實在難以在拋除皇室的外姓中找到合適的對象。

  謝遷發配三邊,意味著京城再難找到一個主持大局之人。

  另外讓沈溪覺得頭疼的事情,便是謝遷到三邊后會給他找麻煩,尤其是在對方心存偏見的情況下,指派一個對自己存有偏見的當朝首輔治理軍餉,讓他感到自己的后勤命脈被人掌控,就算是自己親手籌措的作戰物資,也未必能用在刀刃上。

  “朱厚照這小子自作聰明,以為加上一條,讓王瓊和謝老兒間保持平級關系,互不受統轄即可,卻忘了王瓊是正統文官出身,為了自己的名聲和朝中的前途,豈能不給當朝首輔面子?”

  “到那時候,三邊只能是謝老兒主持,如果他處處站出來阻撓,一切出兵和軍事調動都會被其否決,而且更可能破罐子破摔,對于我和朱厚照的命令完全置之不理,反正他對于自己的政治前途已完全不在意…”

  沈溪感到自己有大麻煩了,不是來自于朱厚照或者朝廷,而是他到了戰場,可能會有人在他背后使勁扯后腿。

  “如果戰事在謝老兒阻撓下延后,我的地位不會有太大改變,最多繼續跟他在朝中纏斗,但若他在戰場上給我找麻煩,讓一應軍事調動完全無法實施,戰事推進困難,進而導致全線失利,那就會讓我一世英名一朝喪盡,我就會成為大明罪人…”

  沈溪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趕緊向朱厚照去信,為謝遷“求情”,爭取讓謝老兒留在京城。

  無論謝遷在京城做什么,都不會對前線戰局產生影響,但若讓謝遷去了三邊,就算朱厚照不給他任何權力,但只要謝遷頭上頂著首輔大臣的名頭,軍中文臣武將都要看他的臉色行事,那時統調失靈,沈溪的軍令很可能無法下達。

  所以沈溪不得不給謝遷求情,其實也是給自己找一條活路…他不想讓這場戰事出現任何變故。

  沈溪得到消息后馬上寫信,三月十二當天信函便送到京城,但因張苑截獲消息并從中動手腳,一直到三月十四朱厚照才收到信,而謝遷已于兩天前動身出發前往延綏。

  給朱厚照送信的人正是張苑,此時他意氣風發,覺得京城內外局勢都在掌控中。

  “…沈先生這封信里想表達什么?朕安排謝于喬去三邊,正是為他考慮,他怎么會為謝于喬求情?”

  沈溪沒法在信中詳細說明事情原委,導致朱厚照看完信后一頭霧水。

  沈溪有苦難言,他總不能說別讓謝老兒去三邊,他會干擾我臨場指揮,屆時我下達的軍令沒法執行,不是存心給我添亂呢?

  但問題是沈溪必須照顧皇帝的面子,這次朱厚照御駕親征,平日又剛愎自用慣了,名義上所有命令都該出自他的手,并不會認為謝遷敢于違抗圣旨,自行其是。

  張苑趁機挑撥:“陛下,難道您沒看出來?無論謝閣老跟沈尚書平時鬧出多大的矛盾,但在大事上依然站在一起,畢竟沈尚書是謝閣老期親手提拔,若不是謝閣老,沈尚書這會兒還在翰林院修書…況且他們還是姻親,打折骨頭連著筋啊!”

  朱厚照臉色變得漆黑,一語不發。

  張苑繼續挑唆:“以老奴所知,謝閣老已于前日動身前往宣府,這會兒怕是已快到居庸關了吧?若此時派人前去召回的話,怕是會有所不便,更有損陛下顏面…陛下您看…”

  朱厚照撫著下巴,遲疑地道:“照理說,朕應該尊重沈先生的意思,畢竟這次戰事主要靠他指揮,而且沈先生在信中說得很明白,京城有謝于喬坐鎮,才能穩定軍心民心,讓出征將士吃一顆定心丸。”

  張苑心中滿是不屑,神情間略帶揶揄:“陛下,老奴看沈尚書分明是危言聳聽,他話中未盡之意,是要為陛下打敗仗留條后路,讓謝閣老成為拯救大明于危難的于謙于廷益…”

  “嗯?”

  朱厚照聞言眉頭皺得更緊了,怒目直視張苑。

  別的事情朱厚照都能多方面進行權衡,唯獨對土木堡之變并因此導致的嚴重后果不能接受,且態度堅決,因為那是大明主動出征失敗的反面教訓,皇帝被人抓走不說,甚至經歷皇位變遷,而且那個人是他曾祖,他祖父、父親還有自己為此差點兒失去皇位。

  張苑繼續道:“陛下此番出征,必能凱旋歸來,沈尚書這么說,豈非動搖軍心?老奴以為,切不可把謝閣老留在京城,如此會讓一些人心存僥幸,老想著出現變故后京師有人坐鎮,不會傾盡全力為陛下效命,反倒會折損士氣…”

  就算朱厚照感覺張苑說話別有用心,但依然聽進去了。

  無論他再怎么自負,認定這場戰事一定能取勝,但心中還是存在疑慮,怕出現跟他曾祖一樣的局面,畢竟沈溪這個戰神也不能保證百分之百取勝。

  朱厚照不說話,反復權衡征召謝遷回京的利弊。

  張苑看時機差不多了,語氣變得和緩些,湊到朱厚照跟前,就好像說悄悄話一樣,聲音低沉:

  “陛下金口玉言,已決定的事情豈能因為臣子建言而更改?如果陛下實在覺得心里過意不去,可以不用明著拒絕沈尚書,象征性派個人出京去挽留謝閣老,可要是信使沒找到人,責任就不在陛下身上,沈尚書也就不會說什么。”

  “張苑,你好大的膽子啊。”

  朱厚照突然惡狠狠地盯著張苑,說出一句讓人膽戰心驚的話來。

  “老奴不知陛下之意。”張苑一下子懵了,趕緊跪下來磕頭不迭。

  “哼!”

  朱厚照冷冰冰地呵斥:“現在戰事尚未開啟,你就在朕面前耍手段,讓朕跟沈先生心生罅隙,若回頭沈先生知道朕沒有挽留謝于喬,豈不是要對朕的誠意產生懷疑?”

  張苑這才知道朱厚照不是真要追究他的責任,只是過不去心里那道坎。

  張苑趕忙道:“陛下乃九五之尊,要做什么就做什么,為人臣子如果因此有意見,只能說明他未做到忠君體國…就算謝閣老對出兵之事意見重重,不照樣出發往延綏去了?換作沈尚書又如何?難道他會因為陛下所作決定,而對陛下生出怨恨?”

  “嗯。”

  朱厚照微微點了點頭,似乎被張苑說服了。

  張苑再道:“陛下如此,也是為了能讓戰事最終得勝,破釜沉舟方能一戰,古來是有先例的。”

  朱厚照再度點頭:“算你這奴才說的話有幾分道理…嗯,朕暫且把事情放下,當作沒收到沈尚書來信,謝于喬該去哪兒去哪兒,不然朕看到他就煩!”

  朱厚照在沒有跟沈溪做任何商議的情況下,強行把謝遷塞到延綏。

  出兵前這段日子,朱厚照想清靜一下,不愿再遭遇朝中任何阻力,最好的辦法就是把反對戰事態度最鮮明的人也就是謝遷送出京。

  如果把謝遷卸職,旁人會說他不明是非,現在終于找到一個好辦法,就是把人扔得遠遠的,既沒有褫奪謝遷的首輔之位,又沒有損害到他這個皇帝的威信,如此可說“兩全其美”。他卻不知,這是一記損招,謝遷倒霉不說,還把沈溪給坑了進去。

  謝遷到前線,顯然不會幫朱厚照和沈溪把戰事順利打下去,謝遷會用他自己的方式搗亂,到那時,很可能沈溪的軍令只會在他統領的軍隊中才有效,甚至朱厚照下圣旨都未必能調動三邊資源。

  “昏招,徹頭徹尾的昏招!”

  沈溪得知謝遷已啟程前往三邊,朝廷沒有任何挽留跡象后,當著云柳和熙兒的面,怒不可遏。

  此時的沈溪,有一種大戰前朱厚照強行喂他吃了一顆老鼠屎的惡心感。

  云柳和熙兒沒有說什么,她們知道,正是因為自己失職,才令信函落在張苑手上,她們也不太明白為何張苑勢力會膨脹得如此快,以前劉瑾當政時,她們送消息可以走謝遷——小擰子——朱厚照這條渠道,但現在不同,謝遷對沈溪成見很深,小擰子跟外界溝通存很困難,因而導致事情失控。

  沈溪看著二女,問道:“為何信函會延遲兩日才被陛下所得?且是張苑把信送達天聽?”

  熙兒不知該如何回答,云柳一張俏臉漲得通紅,低頭道:“如今張公公在京城勢力大張,東廠、西廠都為其控制,宮外也有人為他辦事,豹房內外遍布眼線…”

  沈溪搖頭:“這些都不是借口。”

  云柳道:“卑職費盡心思才把信函從秘密渠道送到豹房交給擰公公的人,但那人好像已被張公公收買。”

  “嗯。”

  沈溪臉色不太好看,此時他基本想明白了,搖頭道,“還是我輕敵了,本以為信送到京城,陛下看到后就會收回成命,但現在看來,陛下已對我生出戒心,許多觀念跟我這個臣子大相徑庭,這時只要有人挑撥,那些不為陛下接受的意見就會被無限放大,進而導致陛下一意孤行。”

  云柳認錯:“是卑職沒有料到張公公在朝中的勢力崛起這么快。”

  沈溪道:“不知者不怪,只要以后提高警惕就是了。謝閣老往延綏去后,獲益最大的就是張苑,下一步他應該會收攏京城內外官僚勢力,那些無心朝堂的老臣,應該會被他針對吧!”

  請: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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