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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心魔

  聽他說了這些話,凌空子的聲音忽然微微一變:“這么說,你知道我來渭城的第二件事?”

  李云心當然不知道。

  但他的神色就連變也未變:“當然知道。不然你以為…我今天為什么搞出這么多的事情。也是在為那件事做準備。”

  “做準備?你今天做的事?”

  “是。你先前問我為什么不是試著逃——到現在,你該知道為什么了。”他扯起謊來面不改色,倘若現在有人將手按在他的胸口上,會發現他連心跳過快的反應都沒有。

  凌空子…沉默了一會兒。

  然后說道:“這么說,你是打算幫我。但你之前可能做過的一切,都會前功盡棄——你放得下?”

  凌空子認為自己知道李云心在說什么。

  但李云心可壓根兒不清楚凌空子在說什么——他的秘密太多,隨便哪一件說出來大概都對得上凌空子的這句話。

  于是他使出了殺手锏。

  凌空子這女人,用法寶遮掩了自己的臉。這樣做的人,大多有強烈的自我保護心理。這種心理絕不會在什么幸福快樂的環境里形成。依照他的經驗,成年之后依舊如此的人,小時候要么遭遇過長期的家庭暴力,要么是單親家庭,安全感缺失。

  絕大多數此類人還喜歡壓抑自己的欲望、視好奇心如洪水猛獸。但這種人類天性只能壓抑,卻絕難根除。一旦在適當的時機被人挑逗起來,爆發之后往往比尋常人來得強烈。

  他前世見過太多這樣的人——平日里看起來清高冷漠,但常會為了一個人或者一件事,表現出普通人所難以企及的堅忍執著、無盡熱情。

  鑒于這兩次接觸、自己在心中為這位凌空仙子所勾勒出的形象…

  他嘆息一聲,微微抬起了頭。

  他的眼神看起來悲傷又迷離,可又有某種單純而清澈的執著情緒。

  他微微張開嘴,因為剛剛飲了酒而更加紅潤的嘴唇,有些不易覺察的顫抖。

  然后身體微微前傾,在恰到好處的短暫注視之后、深吸一口氣。這一口氣吸得有些顫抖——似乎因為某種強烈而被壓抑的情緒,使得他接下來的聲音也微微發顫了。

  但這顫抖,倒讓他看起來更加深情,而那句話,也顯得更加地發自肺腑——

  “為了你,我可以放棄…整個世界啊。”

  一秒鐘的沉默之后。

  凌空子的身體微微向后一仰、猛地抬起手并了劍指,抵住李云心的咽喉,聲音因為激動而稍稍變得尖利,聽起來像是一個剛剛被揪了辮子的初中小女生:“你——胡說什么?!”

  其他人的反應,實則比她高明不到哪里去——絕大部分處于輕微的呆滯狀態。

  活見鬼…在這樣的一個暴雨夜里,瑯琊洞天的宗座首徒遇到了一直追索的、身份不明的強大敵手…

  結果竟然被表白了么??

  這是唱的哪一出?

  劉老道目瞪口呆。他想過一百種心哥兒可能用到的法子,但沒想過…他竟然這么干。

  李云心被她抵住了咽喉。

  但臉上神色并不顯得驚慌。

  他就那么直勾勾地盯著凌空子的臉,在三秒鐘之后忽然凄笑一聲,側過臉搖了搖頭。

  “當我胡說就是了。這種事情…實則我自己也是不信的。”

  他微微側臉、凄然地望著凌空子,但已避開了她的手指:“你知道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么?”

  “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又看不出你長得好不好看。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性格。我在做些壞事可是卻被你撞見了,簡直厭惡你極了——哪里來的討厭女人,光天化日跑來我家里,要鬧哪樣啊。”

  “…你!”凌空子的心微微一沉。說不清楚為什么失望——但就是有些失望。

  見鬼了。

  但又聽到李云心說:“可是后來我跟你說什么共產主義——我一個人想了好些年,想出來的東西。別人聽了,是沒耐心聽我講完的。但是你…只有你…這么多年來唯一一個…聽我說了這些的。”

  “我想你大概不會明白我那時候的心情——很多很多年呀。在很多很多年之后,忽然有一個人,讓我覺得——啊,原來這個人真的存在啊。啊,這個人,真…可以理解我所想的那些事,真的…就是我心里一直在找的那個人啊。”他微微嘆口氣,伸手在桌上的那張變態吃飯圖上輕輕地劃了劃。他說這些熾烈的話兒,凌空子本就目光閃爍,不想去看他的眼睛。這時候他像是無意識地在桌上弄出了響動,凌空子便自然地來看這畫了。

  看到這畫…

  微微地呆滯了一下子。

  便是這一下子,讓李云心徹底確定了某一件事。

  于是他最終笑了笑,輕聲道:“其實…我很寂寞的啊。”

  這句話…仿佛一句魔咒。在這句話出口之后,凌空子的手微微一顫,終是放下了。

  她忽然就經歷了人生當中的第一次告白、又在是這樣的時代,這樣的場合,即便身為一個修士,也亂了一顆心。

  隨后又聽李云心說那些話——聽一個自己并不討厭的人說那些話——心里忽而失落、忽而稍安,早就已沒了平和鎮定的情緒。便是在這樣的狀態下一直被引導著,聽到了最后那么一句。

  于是她的身體微微挺直了,但很快又放松,略急促地喘息了兩次,終于低聲道:“我…懂。”

  到這時候…

  所有人都傻了眼。

  因為無論如何也沒法兒搞清楚——究竟發生了什么?

  為什么…變成如今這樣子了?!

  但李云心的心里,已經有冷笑響起來。

  這女人…落在他的手里了。

  他已經抓住了她心中的某些至關重要的東西。在這一刻,他就已經成了她的魔。

  她的心魔。

  這是一個年輕的女人,充滿了被壓抑的好奇心。來到世俗間行走,即便身為化境修士還充滿了強烈的警惕心。在看到變態吃飯圖之后,認真問出的第一個問題是畫圣是否還在這世間。那時候李云心雖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如果從聲音的起伏和語調里還聽不出這小姑娘對那個什么畫圣的強烈好感的話…他就真真是一個聾子了。

  一個心底柔軟,卻略偏執的姑娘,喜歡上一個傳說中的人物。這感情注定沒法兒同人說——今天遇到了一個似乎同樣有趣的少年,先被告白然后又從那少年的話語里聽到了同樣的心路歷程。

  倘若是尋常人還可迫著自己咬了牙不去理會。

  但倘若是尋常人又怎么會對畫圣生出了好感?

  于是被自己的認同感和同樣的孤獨感…感動了。

  她覺得自己遇到了同類——某種意義上的同類。

  這事兒從發生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注定如今的結局了。

  這充滿了浪漫的自我毀滅意味的凌空子姑娘,對李云心已經產生了強烈的同情和認同感。

  而對于一個未經世事的小姑娘而言,在李云心這樣的魔頭的引導下,她很難意識到自己心中此刻此刻那些復雜洶涌的情感究竟是為了誰、又是因為什么。

  而更容易將這些同情與認同感誤認為——

  啊。這是…愛情啊。

  于是在這個雨夜,這位凌空子仙子…

  才渡殺劫,又入情劫。

  因而李云心笑了笑:“我也希望你會懂。那么你來這里…”

  已亂了心的凌空子想也未想,便接了話——雖然聲音聽起來已經恢復了平靜,并且重新挺直腰桿:“我懂的,是你說的那些理念。可不是…別的什么東西。”

  “你這人有趣。唔…那天之后我細想過你說的。所以我知道你之前說的那些話,應當不是作假的。那共產主義的說法…若是你臨時起意編來哄騙我得,斷然不能說得那樣縝密。依著我看,如果是你自己想這些東西,沒有個五六年,大抵也是想不出的。所以這一點,我懂你也信你。”

  “那么現在…你究竟如何打算?我要除那龍子,你要怎樣做?”

  實際上今夜李云心所構建的一切,都建立在一個基礎上。

  他對凌空子,說過自己的“理想”。雖然那所謂人妖共產主義的法子不過是第一次見她的時候隨口胡謅編來誆她的。

  可無論這個理論在他那個時候被批判也好鄙夷也好追捧著也好…

  畢竟也是一個人耗費了幾十年的心血搞出來的。

  正因為像凌空子這樣的聰明人可以看得出這一點,便理所當然地認為,李云心真的、在這想法上花費了那么多的時間與心血。

  在這樣的前提與基礎上,再說出后面的話、那些破滅與失望的話,才會更相信李云心的失意落寞——就如他所言的,倘若自己有一天發現,所修的長生道不過是一場空…該會是怎樣的痛苦啊。

  她便再不懷疑,或者說…再沒什么多余的心思懷疑,終于說出了她的目的來。

  除龍子?!

  李云心在心中微微一愣。

  這女人…還要除九公子?!

  原來她的另一個目的是這個?!

  見他嗎的鬼…早知道這樣子,何必花這么多心思跟她搞風搞雨…

  還不是為了挑動她和那妖魔相爭,自己好從中漁利全身而退?!

  但這種意外之喜,總要比沒有的好。他笑了笑:“你應該知道我會怎樣做。我剛才說大妖魔…指的就是他。”

  “我和他,曾經是朋友啊。”李云心苦笑,“我…曾經想要試著通過他去做我想要做的事。但慢慢我意識到,他并不是很好的人選。他殺了凌虛劍派的兩個劍士,又殺了淮南子。我本想在渭城隱居的,結果他還殺了…李耀嗣。”

  他說了這話,知府同其他三位府尹齊齊瞪圓了眼睛。

  這事兒和他們有關了。

  “他的性情太乖戾。很多時候會忽然獸性大發,便是連我這個朋友…也不認的。”李云心輕輕搖頭,顯得痛心疾首,“我原本,是打算用那通明玉簡做些更有意義的事情。但是他知道了那東西,便奪了去——到這一步,我才不得不同他決裂。”

  “所以你才看到我在喬家做的事情——我想要從…那些小妖開始。我想,既然大妖魔殘暴成性,那么就將它們除了。那些小妖,有很多在做好事——這個樓里這么多廟祝,大部分廟里觀里供著的,都是那些精怪吧…”

  “通明玉簡真的在你手里。”凌空子微微一愣,低嘆一聲。

  “…現在并不在。”

  “你…不該碰那東西。唉。”凌空子還是搖頭。她想了想,低聲道,“待我除了龍子,你…同我回山吧。”

  李云心想了想,試著冒險問了一個問題:“為什么要那玉簡?我是說,那東西,有多重要?”

  凌空子略略沉默了一會兒,慢慢抬起手懸在半空中,一筆一劃地寫了一個“惘”字、又寫了一個“靜”字。

  然后她屈指一彈——兩個字便如閃電一樣,在虛空中即短暫地閃耀了一瞬就消失不見了。

  下一刻,除兩人之外的所有人都沒了聲息,仿佛在一瞬間失去了神智。

  她這才輕輕出了口氣,看著李云心,一字一句地說道:“雙圣至今未飛升…”

  “都是因為在等它。”

  “在等有一個人…能打開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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