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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豬狗

  執劍的男人轉頭看看兩個少年,朝山坡下一指:“站過去。”

  于是李云心和喬嘉欣迎著鏢局中人的各色眼神,慢慢走過去了。

  其實有那么一瞬,李云心是打算像上次一樣再將九公子召來的。但他知道九公子那樣的妖魔,喜怒無常,斷然不會喜歡別人總是打攪他。前兩次自己都死里逃生,但他說不好這一次九公子會不會嫌他“無趣”,將自己也吃掉。

  可哪怕這一次他又放過自己…至少身邊這個叫喬嘉欣的少女——李云心對她并無惡感,甚至還有一點好感。沒人會毫無理由地討厭“喜歡自己的人”——大概可能也被九公子殺掉。

  當然還有一個比較重要的原因——這幾個人手里的劍,和當日那兩個道士手里的劍驚人地相似。

  雖說大慶朝的兵器總有一個既定的形制,但他們的這種劍比較特殊。劍脊很薄,幾乎看不到,劍身就仿佛一條平平的鐵片。這種武器雖說會輕巧不少,然而堅固性上就差得太多,屬于得不償失的典型。

  李云心認為這幾個人大概和兩個道士有著某種微妙的聯系,他想試試找出點線索。更何況持劍者一開始沒有表現得像是要痛下殺手,也沒有對自己表示特殊關注,暫且還可以觀望。

  等這兩撥人匯合到一起,六個穿道袍的持劍者就開始發號施令。

  很奇怪,他們要鏢局的人燒了車,燒了紅貨。

  于是鏢師們躁動起來。

  鏢師遇到強人,本是平常事。一般來說走江湖的鏢師黑白兩道都要吃得開。經過某山頭奉上一份孝敬,頭領也不會過分為難。江湖上那么多鏢局,那么多強人。如果是遇到了就要殺人越貨,規矩亂了、沒人敢做生意不說,搞不好官府還要圍剿。

  偶爾遇到不守規矩打算撈一票就走的,目的大抵也是紅貨,沒誰會喜歡殺人。可能陪上自己性命不說,還可能吃官司,抓到就梟首。

  于是這六個強人的要求就變得匪夷所思起來——他們不要貨。

  喬四福站在喬段洪身邊,壓低了聲音:“大伯,邪門。我說咱們要不要…”

  他邊說邊瞟了一眼落在腳邊的單刀。

  喬段洪咬著牙吐出一口氣,微微搖頭:“不是對手。邪門。”

  這些人功夫高得邪門。

  從五個人打路邊現身、交手、到被迫得一動不敢動,也不過是三息的時間。連發出一聲警訊的時間都沒有。

  雖然這些人手里的細劍就只打兵器,但喬段洪知道他們真有殺心,現在鏢局里每個人的喉頭都得有一個血窟窿,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在江湖上,這六個人的身手已然是二流高手了。隨便擱在哪個小幫派里,都是堂主香主之類的角色——怎么會聚集起來做這種事?

  想到這里他忍不住看了一眼李云心。車隊里其他人都知根知底,只有這少年來歷不明。但他隨即打消了這個念頭——那少年走過來的時候,六個強人并無特別反應。

  跑了這么多年的鏢,喬段洪第一次完全摸不著頭腦了。

  最終他還是嘆了口氣、一狠心:“燒。”

  不是沒有血性,其實只是怕死。誰不怕死呢,尤其這些人大多沾親帶故。他自己大概可以和其中一個周旋一番,運氣好還能逃得掉。但這么多人…大概動起手,一個都走不脫——必死之局。

  說了這句話,喬段洪向前走了一步:“在下洛城鴻福鏢局喬段洪。承江湖朋友看得起,喊一聲辟水刀。幾位朋友今天開張,我們認栽。這東西要燒,也就燒。但幾位朋友想要什么找什么,可以明說。在下如果幫得上忙…”

  “閉嘴。”一個高顴細眼的持劍人說,“再啰嗦一句,死。”

  喬段洪的臉當即漲紅,幾乎就要沖上去。他走了這么多年鏢,第一次受到如此待遇。但最終他還是將沖上心頭的那股氣強壓了下去,拱拱手,不再說話了。

  “燒。”喬段洪又說了一遍,狠狠地看了那人一眼。

  但對方只在嘴角牽出一絲轉瞬即逝的冷笑。

  李云心的心里一跳。

  對方要殺人。

  一個人偽裝得再好,也總有些細微的表情會忠實地反映出他的心理活動。他看那高顴細眼的一位,意識到他雖然看起來冷漠鎮定,但看這些人的眼神,的確就是像看死人一樣。

  那人覺得他們早晚要死。

  這是他上一世賴以謀生的技能之一。不說爐火純青,但在這個世界,大概無出其右者。

  最終火還是燒起來了。隨后六個持劍者將車隊的十幾人趕在一起,向路邊的野地里走。

  李云心走在隊伍的中間,身邊是劉老道。老道這時候有點慌神,嘴里啊呀啊呀地嘀咕個不停,大抵是說自己怎么就倒了霉,跟上這趟車。

  喬四福聽了一會兒,忍不住回頭瞪他一眼:“啰嗦什么!不是說自己是洞玄派掌門!到這時候連個屁也不敢放!”

  劉老道唉聲嘆氣,不理他,大概實在擔心自己的小命,沒心思計較了。

  喬四福罵出了火氣,又瞪李云心:“繡花枕頭。一個男人護不住我小妹——我是你拼了命也要護著女人走!呸!”

  李云心笑了笑:“嗯。”

  他這態度弄得喬四福更惱火,但也不知該說什么好。只得又呸了一聲,轉過頭去。

  喬嘉欣在喬四福身邊看了李云心一眼,也轉過臉。

  其實女孩子心里有點兒小失望。她知道這少年看起來像是個書生身體單薄沒什么力氣然而…怎么原來也沒有心氣兒呢…

  她覺得如果剛才李云心和四哥爭辯幾句,她心里都會好受很多。

  趕著他們走的六個人并不干涉他們之間說話,只板著一張倨傲的臉,像幾個莊嚴的牧羊人。

  喬段洪壓低了聲音,讓身邊幾個人都聽得到:“看情況。如果情況不對…也不能就等著挨宰。”

  他看了女兒喬嘉欣一眼,咬咬牙:“他們要是下手…到時候就聽我的,拼命。”

  喬嘉欣也一抿嘴唇,點頭。

  足足走了半個時辰。

  他們深入林間野地,周圍的樹木越發高聳。到最后樹冠遮天蔽日,天都提前黑了下來。

  越走心里越慌。等到喬段洪忍不住、想要試一試能不能拼一條命,帶幾個人突出去的時候,高顴細眼的持劍者沉聲道:“留步。暫且歇下。”

  這句話說得有些怪,但大家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李云心微微皺了下眉頭,覺得自己似乎想到了一點什么。

  “留步”這詞兒不應該用在這里。應該是“止步”吧。

  “暫且歇下”這個詞兒倒不錯,但是他對這群俘虜這么說,就太客氣了。

  李云心看得出那人在說了這句話之后,似乎有些自得——這種情緒大概那人自己都沒有感受到。

  這幾個家伙,嗯…

  用他那個時代的話來說,就是想要裝逼。

  或者想要扮得高冷一些。所以不打算好好說話,要拽詞兒。不幸的是,大概自身水準有限,因此不倫不類。

  作為這群俘虜當中唯一一個冷靜的觀察者,李云心覺得他摸到了一些脈絡。這六個人現在自矜身份,卻又不能很好地適應他們當前扮演的角色定位。這意味著那可以令他們“自矜”的原因或者條件,是最近才出現的。

  其實還有一些蛛絲馬跡。六個人板著臉趕他們走,一直想要作出對他們毫不感興趣、視之為螻蟻的模樣。但眼神出賣了他們——在看到俘虜當中內訌的時候,實際上很有幾個人顯得有些幸災樂禍。這可不是“心如止水”該有的表現。

  他們還穿了道袍。

  在李云心對這個世界的認知當中,如果說有一種勢力能讓江湖上的強人崇敬膜拜甚至想要刻意模仿的…

  大概就是道統和劍宗了吧。

  他覺得自己猜對了。這六個人,也許真的和那兩個道士有點兒聯系。

  沒人知道那一句話就讓少年得出了這許多推斷,他們都在試圖得出自己的判斷。

  六個人說要歇,喬段洪就揮揮手:“歇一會。”

  無論如何他總還是這個鏢局的主心骨,他試著讓自己看起來更加鎮定從容一些。他想這樣子那六個人也許會明白他的作用與“分量”,大概在之后可以好好談談。

  天已經慢慢黑下來,林間起了微風。一刻鐘之后人們生起兩堆篝火。鏢局里的人圍在一顆合抱的高聳古樹下,那六個強人離他們稍遠些,也圍坐在火邊,偶爾交談,不時陰著臉掃一眼這些俘虜,眼神輕蔑冷漠,就像看豬狗一般。

  他們似乎在等待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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