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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七章 蒸汽雞

  且不是他要注意到這只三花貓,而像是注意力被這只貓給吸引了。

  這兩者之間是有著微妙的區別的。他已慢慢意識到修為到了太上的境界,已進入某種極玄妙的狀態。若是打個不那么恰當的比方,便是天地之間的一切,都在圍繞著自己的心意。

  他的感知與意識都變得異常強大,若是遇到一件事,自己對那事情沒什么興趣,潛意識便搶在意識之前將那東西濾去——他知道那玩意兒是什么、眼下是什么狀態,可不會分出一丁點兒的注意力給它。

  好像他的頭腦當中多了一位忠誠細心的思維仆從,為他排除一切干擾,只叫他專注真正有用的、真正感興趣的東西。常人在觀察、在思考的時候,總是不可避免地被雜念所干擾。有些人專注一件事時會進入短暫的空明狀態,那時候即便有人在喊他,他也聽而不聞。李云心如今的狀況則是,隨時都處于這種空明狀態當中。但有人喊他叫他,他也聽得到,只是已無法在心中形成干擾了。

  所謂的世事洞明,大抵便是如此了——一種難以用恰當言語來描述的專注。

  可瞧見這只三花貓時,意愿卻違背了他的本心。這叫他心中略略一動,停下腳步。

  這貓很臟,背上的毛糾結成一綹一綹,泥色幾乎將本色覆蓋了。瘸了一條前腿,臥在柴堆下偶爾舔舔那腿,又舔舔地上的積雪。瘦得皮包骨,似是好久沒有吃東西了。

  在這個時代、這種地方,身有殘疾的貓不像在他那時候那么容易存活——家家戶戶都沒多少吃食可以丟掉、供一只失去捕獵能力的流浪貓挑揀。

  既臟又瘦,便很難瞧得出到底是不是“那只三花”。

  李云心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沒有在她的眼睛里看到神智。但還是往前邁出一步,要捉來好好瞧瞧。

  可貓警覺地站起身,瞧他一眼,一扭頭便要夾著尾巴逃。

  他挑了挑手指,貓被力量禁錮住了。隨后背上的污垢爆成塵埃,很快消散,皮毛重新變得順滑光亮。

  她的毛色斑紋,同“那只三花”是一樣的。

  貓半懸在空中,開始掙扎,張牙舞爪。甚至壓低了耳朵縮起鼻子來哈他。但很快意識到如此無法擺脫困境,便只低沉地、嗚嗚地叫。

  這一人一貓,在人來人往卻無法注意到他們的街上對視三息的功夫,李云心才輕嘆口氣:“出來吧。”

  隔一會兒,旁邊茅草屋的門便打開了。一個彩衣男子先探出臉看李云心,才挨挨蹭蹭地擠出來,臉上帶討好的笑:“哎呀…龍王…教主…會長,您瞧小的在這做的是不是還好——”

  李云心笑了笑:“做得不錯。來的時候已經在路上聽說過山雞哥的威名了。”

  又抬手一指:“她這是怎么了?”

  山雞受寵若驚地搓手:“哎呀,她…被一個妖王傷了。我撞見了,給救了回來。”

  臉色又變得陰郁:“可惜修為和神智都沒能保得住。”

  “那妖王呢?”

  “在這兒。”山雞一指自己的脖子。彩衣上圍了一條忠厚的黑色毛領兒,看著倒是貴氣,“是個熊妖。”

  然后又期期艾艾地說:“龍王…”

  李云心直截了當地問:“想救她?”

  山雞深吸一口氣:“當初畢竟是她給咱們師兄弟幾個講法。到如今舒克和斯基都不在了,警長也暫查不到行蹤。城里只有我和嘉欣…雖說她…”

  他仔細地看李云心的臉色:“雖說她從前和咱們不是一條心。可也沒有害過我們,也沒害過您。如今落到這個地步,我心里實在不忍。”

  李云心只“嗯”了一聲,臉色沒什么變化。土屋的門開著,李云心就從山雞身邊走進去。

  這屋子在外面看著破,里面倒潔凈。墻壁用白灰刷了,又用竹簾擋著。家具不多,有一張床,一張椅,一方書桌、一個書架。除外之外沒什么多余的物件兒,可見主人該是淡泊名利安貧樂道、有稍有些情趣的。

  山雞便跟進來,瞧見李云心伸手在袖中一掏,摸出一個卷軸,又放在桌上展開。

  這東西他認得。跟李云心一路往東海國走的時候,數次見他打開觀瞧。乃是那幅“皇輿經天圖”。圖上詳細錄入了中陸三十六國的地氣走向。

  李云心低頭看了看,說:“在哪兒救了她?”

  山雞忙湊過來,一指:“這兒。辰國這里。當時容軍在攻辰國舊都,辰國皇帝召了幾個妖王助陣。結果在容軍攻城之前妖王在城內發了性子殺人吃人,這城就自己破了。我就是在這兒救了她。”

  李云心看他一眼:“你當時和容軍在一起?”

  山雞忙道:“我之前被九公子帶回陸上,正經過辰國。瞧見容軍在攻城,又想容帝也是龍王的人,就隨手幫一把——”

  “嗯。”李云心意味不明地說,“你倒是念舊。但是記著,此后我們與容帝沒什么關系了。”

  山雞一愣,又驚:“啊?龍王,應決然得罪你了?他人還不錯的啊——這里一月之前還是一片平地,是我想起小妖保的事,去蓉城找了他。他痛痛快快地派了一支大軍來幫我筑了城,又說這渭城以后只是渭城,而不是容國的渭城,我還想,這人很講義氣呢!”

  李云心挑了挑眉:“哦?”

  他倒是的確不清楚這件事。但山雞以為他這樣的表情并非真誠的驚訝,而是挪揄。便嘆了口氣又說:“龍王…我倒是挺喜歡那人。那人做事像妖魔,而不像是個人。痛快又有趣——據說皇帝沒幾個像他那樣有趣的。你曾經說過,叫他經營天下廣聚信眾,咱們就可以有源源不斷的香火。我看他如今把神龍教也弄得挺好,容國上下都在供奉您——”

  李云心笑笑:“那么照你說,我該怎么對他呢?”

  “照我說——”山雞說了這三個字,忽然愣住。

  然后打額頭滲出密密麻麻的冷汗來。

  他忽然醒悟過來,或者說忽然意識到…自己這是怎么了?

  突然變得多話。將心里所想的,統統倒出來,甚至還在試著指點自己這位龍王“怎么做”!

  是失心瘋了嗎!?

  他雖算是李云心部屬,也算是有香火情,但知道畢竟從前僅是尚未化形、初開靈智的飛禽走獸罷了。是這位龍王一時興起——而絕不是發了什么善心——才得了機緣,在極短的時間之內有了如今的氣象、成就。但他們這些妖魔與劉公贊、九公子可不同。

  那劉公贊是在這位龍王的微末之時便一直陪伴,與他有著極深厚的情感的。李云心若不在,劉公贊就是他們的主上。

  而九公子,則與李云心有極特殊的牽絆。身份、地位,也是他們這些小妖不可類比的。若劉公贊也不在,九公子亦是半個主子。

  而他們…只算是龍王的“得力下屬”罷了。使喚得順心了,便給些笑臉和溫柔的態度、傳些法門。然而此間親疏,卻是不可逾越的。

  自己眼下不知心里是怎么了…竟把想的一股腦兒都倒出來——須知這位龍王向來是個前一刻還笑面對人,下一刻就翻臉殺人的狠角色,只怕現在他心里已經不痛快了!

  一想到這一點,山雞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將頭伏下:“小人該死了,小人失言了,小人怎么配指點主上怎么做!”

  李云心瞧他這模樣,大笑起來:“神經病。這是哪一出兒?我是真心問你——你想我怎么回報應決然?”

  山雞在地上琢磨了好一會兒。意識到李云心這語氣該是的確沒有生氣,才敢慢慢抬起頭:“我…他…之前說想要修行。我有主上傳下的法門,但未得允許,沒敢給他。只說等見了龍王再叫龍王定奪。”

  李云心微微一擺手,將他托起來。想了想,搖頭:“什么都可以。單這個不行。”

  山雞眨眼:“…這是為何?”

  李云心又想了想,認真地說:“我們剛剛打倒了玄門。才叫天下諸國不再受那些修行人的牽制,可以相互競爭了。雖然說這競爭,也不算公平。”

  “但好歹是人用自己的力量,去做一些事。你不知道如果沒有玄門的壓迫,中陸上的人在這幾萬年的時間里可以做到什么地步。但我知道。”

  “應決然是這世上的人,覺得這世上最強的力量,就是修為、神通。但其實不是的——還遠有比那些更強的力量。且不是讓幾千、幾萬個人受益,而是讓天下所有人都受益。”

  “應決然很快會成為中陸的霸主。他的一言一行、他的喜好,都會在以后對天下人產生巨大的影響。我可以叫他能修行。但如果這樣做了,皇帝喜好神道,天下人便都會喜歡。且到那時候,沒了玄門的約束,修行便會成為這天下的主流。”

  “再過些時候,達官貴人們出行,甚至都用不著坐什么車了。只要修行人一道符箓一個念頭,方便就來了。這樣他們會走上邪路。”李云心低聲道,“縮在雞蛋殼兒里,覺得自己已洞悉了世間一切。卻不曉得這層殼之外,有更值得追求的東西,也是唯一的出路。”

  山雞仔仔細細地琢磨了一會兒。雖然未能理解李云心所說的每一句話,卻隱隱約約曉得,主上似乎是在說,倘若這天下凡人修行成了風潮,便會遮住他們的眼,叫他們看不到另一些更有價值的玩意兒。

  他皺了眉。正要再細想,李云心卻已看出他的心思。便笑了笑:“問你。看看周圍,這間屋子。人加工了木料,造出桌椅板凳來。又加工了泥土,筑出墻來。但在很久以前,人可不知道這些事。還在住山洞、吃生食。”

  “便是這些玩意兒——這些叫尋常百姓也能飽暖的玩意兒、這種進步——是修行人造出來的,還是不通修行的人造出來的?”

  山雞明白李云心要說的是什么了。但他仍想了想:“可…修行這種事,但凡還有人能修出神通,就是禁絕不了的。”

  李云心點頭:“我知道。但實際上修行和我說的另一件事——人的技術與進步,可能并非水火不容的。我只是怕他們看到了一個,丟了另一個。就像這四萬年來那樣。”

  他停下來,伸手在桌面上輕輕敲了敲。又抬手在虛空中劃了幾下。于是一陣清輝閃過,一個怪模怪樣的東西落在他掌中。

  “你要還他筑城的情,就把這個送他。告訴他,如果研究透了、想明白了,這東西可以帶給他比修為、神通更強大的力量。”

  山雞忙伸手、小心翼翼地接了。

  他手上的這東西,一直在不停地、有規律地動。

  是以琉璃制成的。一個大盒子,以細細的管道連著兩個小盒子。

  左側的小盒當中有一團黑氣,右側的小盒子當中有一團白氣。山雞稍一探查,立即覺察到這兩團乃是極度精純的陰陽之氣,其中所蘊含的妖力…怕是幾個千年也耗之不竭。

  兩個小盒當中的陰陽之氣,絲絲縷縷地通過那管子傳入大盒之中。兩氣相交,立時爆燃起來。可大盒將這爆燃禁錮住,于是由此產生的力量只能往上沖——在大盒的上面,有一個擋板,擋板上連著一支鐵錐。

  因而擋板被推上去,鐵錐便冒出頭。待那因爆燃而產生的力量減消,擋板便重落下來,于是再次重復剛才的過程。

  山雞覺得這該是件武器。但找不到正確掌握它的方式。又意識到小盒之中的爆燃所產生的力道其實極小——由此推動的小鐵錐,可能連兩層棉布都刺不破。

  他疑惑地看李云心。見李云心咳了一聲:“不知道蒸汽機的原型和原理。隨便弄一個出來。不過夠用了。我走之后把這個給他,告訴他我不支持他修行。”

  山雞不敢再問“蒸汽雞”是什么東西——很怕李云心一時興趣將自己煉成那玩意兒,忙使了神通將這件武器收起。

  而后才道:“主上,那么…三花娘娘她——”

  李云心嘆口氣:“你可真會給我找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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