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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章 逆轉

  當李云心從本以為會持續一會兒、但實際上卻很短暫的無意識狀態當中醒來之后,瞧見的正是萬年老祖以摧枯拉朽般的氣勢擊倒零號的這一幕。這老魔將零號貫倒在地,發出尖銳刺耳的狂笑聲來:“老夫殺魔物如屠雞宰狗,未料殺你們也用不了什么力氣,嘿嘿…這樣的本事,也配同我作對的么?!”

  他一邊放聲狂笑,一邊轉了身用黑霧般的觸手再捉住三號,暴喝道:“你的死期也到了!”

  而后,李云心才聽到耳邊的另一個聲音:“…晦氣晦氣!你這人和我那個師傅一樣晦氣!俺老孫來這兒幾十天,已見你被人捉了又捉!呸!晦氣透頂!”

  是大圣在他耳中吵嚷個不休,似乎極不耐煩。可沒李云心的允許,又沒法兒自己跳出來。一時間焦躁得團團轉,嘴里叫罵不停。

  主動阻塞雪山氣海、經絡關竅導致的昏迷對李云心的身體造成些損害。他又花了一息的功夫才回過神兒來——大圣的聲音本像是在天邊、云端。到如今才終于真切起來了。

  他發現自己浮在一片狂嘯的怒濤之上。似是萬年老祖在撲向那三人的時候,對他使了一點神通。一層極淡的黑霧將他裹住,懸在洋面。他沒有動。因為曉得這種法術一般與施術者心意相通。他如果碰了那層薄霧,萬年老祖該會立即知曉這邊的情況。

  那老魔剛才號稱自己“全知全能”。可從他這手段來看,那些妄言也并非實情。

  到這時,只剩三號一人與萬年老祖苦斗。她雖然實力不及那二號,但斗志與反應速度卻遠超于他。二號敗于老魔的束縛與光錐,這三號卻在被抓住的第一時間便以某種秘法自毀了體外的鎧甲,著四肢脫身,正避過老魔的連擊。

  她裝甲之下的肉身倒是出乎李云心的意料——并不是肌肉虬結的模樣。正相反,是淡黑色,極柔順光滑。這反抗倒激起了老魔的興趣,便又狂笑起來,聲音幾乎蓋過震耳欲聾的浪濤與風聲。

  李云心忍不住皺眉:“大圣,你先靜一靜。我還有急事要辦。”

  猴王忿忿地大叫:“靜一靜!?什么急事!?呔!你這晦氣鬼把俺老孫招來,又說俺老孫與你性命相連。可剛才瞧見這魔王卻嚇得昏了——啊呀!俺老孫怎么會和你這孬種性命相連!?要不是我喊你醒來,過一會兒就被妖魔蒸來吃了!!”

  “我不是你師傅。”李云心嘆了口氣,“也不是嚇昏。只是脫身之計。而且正因為你我性命相連,我才知道你一定會叫醒我。不然哪兒敢這么干。好大圣,你稍安勿躁。給我一刻鐘做成了這事,我就放你出來和這妖魔痛痛快快斗一斗——你從前嫌那些小妖沒趣,這個該合心意了吧?”

  猴王似是在抓耳撓腮:“當真?當真?”

  “當真。”李云心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大圣先不要做聲。我行功要緊。”

  猴王果真沒有再說話。李云心又深深地呼吸幾次,將意識沉浸下去。

  ——試著,沉浸到潛意識之海當中。

  通常提起表層意識與潛意識的時候,常用“之下”、“之中”這樣的詞語修飾。譬如“潛意識之中”、“潛意識層面”。這會令人產生一種形象的錯覺,覺得潛意識像是一片深沉廣闊、沉寂無聲的海洋。而能被我們認知的表層意識,則像是這片潛意識之海上面飄蕩的空氣。

  但這樣的說法同“氣沉雪山氣海”、或者“意守丹田”之類的說法一樣,都只是為了能叫人有一個直觀的印象,便于理解。實際上,即便在這個世界,將一個妖魔或者修士的身體剖開,也并不能見到切實的“雪山”或者“丹田”。

  所謂“潛意識層面”,是同樣的。

  倘若叫李云心來形容一個人的表層意識與潛意識的總和的話,他會更覺得這些東西像是一個宇宙——有界無限的宇宙。

  在這個宇宙當中,無數意識流明暗生滅,穿梭不息。它們交織一處,彼此之間互有聯系卻又相對各自獨立。你很難明確地區分哪些意識屬于潛意識、哪些屬于表層意識。

  這實際上與現實中的宇宙極像。能被我們所觀測的宇宙物質,只占宇宙總量的很小一部分。更多的,則是在他的那個世界仍舊無法被人觀察、認知的未知物質。實際上,就連它們大概是什么樣子都難以確定。

  構成潛意識的意識流,隱藏在意識宇宙的虛空當中。無數的表層意識流則自其中誕生,被一個人發覺、思考、忘記,而后再次回歸虛空。

  而這些“可以被隨時抓住的意識”,一部分當真被抓住了,便成為一個人“現在的念頭”。另一部分暫被忽視,還沒有被抓住的,則構成記憶的一部分。

  萬年老祖以他的神通窺知李云心的想法,窺探到的便是正被他抓住的那些。現在李云心要做的事,便是在他的面前隱藏那些隨時都可能被抓住的記憶。

  最好的辦法,就是只記住其中的一部分。

  這點極難。換做從前的李云心,絕不會生出任何一點嘗試的念頭。因為他認為那是無法做到的。

  但來到這個世界之后,他發現這種事情已經發生在某些人的身上了。

  譬如洞庭君、譬如那些龍子們。他們聽不到“奪舍”這個詞。

  叫一個人完全無視某個詞語,雖說也極難辦,可李云心覺得總有可能。然而洞庭君與龍子們的狀況又有不同。他們無視的并非單純的“奪舍”這個詞兒,而是具有特定意義的“奪舍”。

  譬如洞庭君與修行人論道時,倘若那修行人談起“門派之中某人正在嘗試奪舍之法”,他聽這個“奪舍”時便全不費力。因為此時這個“奪舍”的含義,并非指“奪舍龍族”,而是尋常意義上、在修行過程中較為常見的一件事。

  可若是那修行人知道一些內幕,問洞庭君“奪舍龍族是否確卻有其事”,魚妖便會茫然無覺了。李云心起初發現這種狀況時極好奇,不曉得如何才能做到。甚至在想是否有人以可怕的力量改變了某種規律、叫他們忘記了。

  可到了這一刻,他想明白那是如何做到的了。并沒有“改變規律”那樣高端,只是在一個人的意識當章罷了。

  若有人提起“奪舍龍族”之事,洞庭君的確會聽得到。他聽到這事,在表層意識未作出反應之前,潛意識便有所覺察。而后,因著某種作用的效果,觸發某種防御機制。潛意識自動斷絕在此事上與表層意識的溝通,拒絕提供任何信息。表層意識做出反應——聽到了卻同沒聽到一樣,什么都不知道。

  倘若定要舉一個相似的例子,倒也常見。譬如一個人正沉浸在某件事情當中,旁邊又有一人對他說了一句話。環境并不嘈雜,聲音激蕩空氣、震動耳膜,那人也未聾,就該是的的確確地聽到了。可那時他的表層意識忘我地投入一件事,便將這聲音忽略。

  于是,他“沒有聽到”。

  說到底,身軀僅是空殼而已。即便是“我是有意識的”這種念頭,同樣是由意識本身來控制的。倘若大腦拒絕承認自己的存在,那么一個人就覺得自己真的沒有腦子了。

  李云心現在要試圖叫自己像洞庭君與龍子們一樣,有意識地忘記一些事。

  這是為最壞的情況做打算——倘若他到底落入那老魔的掌控。

  他知道太多絕不能讓萬年老祖知道的消息了。這些存于表層意識當中的意識流,不是他能夠隱藏的。將他“正在思考”這個過程看做一個拍攝鏡頭、將正在被他思考的意識看做鏡頭中的主角的話,余下那些暫不愿想起的,則像是來來去去的路人。他很難控制它們——而萬年老祖就可以從鏡頭中窺探到它們。

  他必須真正地忘記。像洞庭君與龍子們一樣,在自己的潛意識中建立一道防御機制——一旦老魔的問題涉及到他不愿被人知曉的方面,潛意識就將在表層意識做出反應之前,將信息牢牢鎖住。

  但他同樣清楚,“真正忘記那些記憶”這種事,就意味自己成了“別人”。他沒法兒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做到這一點,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

  ——阻斷一些意識。

  譬如那萬年老祖在窺探他的思維、試圖找到可以控制他的弱點時,會意識到這世上有幾個人是他真正在乎的。這種感情無法隱藏。

  那么…就叫自己暫時的、真的不去在乎。

  譬如那萬年老祖又窺探他的思維,想知道他臣服自己是不是出于真心,或者只是暫時地虛與委蛇,等一有機會,便反戈一擊。倘若李云心真藏了如此念頭,只消那老魔問一句“你是否真心臣服于我”,他便無法隱藏了。

  那么…也叫自己暫時的、真的去臣服他。

  他如今要做到這一點,倒是有兩點便利。

  他修了道。修行人打坐入定,是很容易的事。入定時頭腦無知無覺,“思維的鏡頭”中什么東西都沒有。在如此狀態下,他可以去揀選哪些要,哪些藏。

  另一點便利…則是他本身。

  初來這世界時的李云心,其實比現在這個李云心能更容易地應付萬年老祖。那時的他,沒有在乎的人。這世間任何一個存在,在他眼中都是陌生而可以隨時被犧牲的。那時的他是真正的冷酷無情,不會因為任何人損害自己的半根毫毛。

  他只要…做回從前的自己。

  再為自己設置一個“錨點”,保證他不至于永遠沉淪迷失。

  李云心做了三次深沉的呼吸,叫自己進入冥思的狀態。

  約四十息之數后,他慢慢睜開眼睛。

  他本是平躺在海面上、萬年老祖留下的禁制中。但這一次醒來,他立即坐起了身。禁制被觸發,竟很快散去,倒沒有如原先預料的那般對他造成什么不利。

  此時萬年老祖與三號正斗得興起。似是覺得勝券在握,因而不像此前那樣一擊必殺。倒仿佛成了個登徒子,要先將這三號軀干上的裝甲一一擊碎。三號自知不敵,便往群怪當中退去。那些怪物對這兩個存在倒都沒什么興趣,攻勢便來得懶洋洋。可即便如此,也給了三號些喘息的機會。

  那萬年老祖如猛虎入羊群,先將魔物殺了個七零八落,又放聲狂笑:“不頂用!不頂用!你身上這東西可不頂用!叫老夫瞧瞧下面是個什么面目!!”

  這一聲狂呼之后,終于抓住三號的左臂。似是已知道這一位極靈活,因而一捉住便猛地發力——生生將她的左臂扯了下來!

  三號遭受重創,發出凄厲的痛呼。又險險地避開老魔第二擊,才大叫:“廢物!!你還在等什么!?”

  老魔以為她這話是對李云心說的。身上那觸須當即便有一半猛地轉回,朝向李云心:“你可想好了?要向老夫出手么!?”

  然而李云心…凌空立在烏黑一片的海上,一動也不動。

  “老祖神勇無雙啊。既然這三個廢物拼不過你,我怎么會自尋死路。倒是老祖要不要我出手,幫你個忙?”他自唇邊露出冷笑來,“反正你們都是我的敵人。然而良禽擇木而棲。”

  老魔大笑:“算你識趣——那么女娃娃,你又是在叫誰!?”

  他邊說邊再催出一掌,正中三號胸口。那些本就密布蛛網般裂痕的裝甲,終于完全脫落,露出其下的淡黑色軀體來。

  三號被他這一掌轟得倒飛出兩三里,砸倒了一大片怪物,才勉強起身。

  但這一次,卻未再急著閃躲。

  她猛地仰天長嘯!

  她說話時,是個女聲。甚至在尋常人當中來講,還算是較為動聽的。即便身形暴漲,比那些魔物還要高、模樣也猙獰,卻仍沒有什么異常之處。

  可這一聲長嘯之中,卻出現了別的聲音!

  仿佛是,體內另藏有一頭猛獸,如今…自沉眠中醒來了!

  這長嘯激蕩起可怕的烈風,叫她身旁的浪濤一波接一波地向四周狂涌!而那些魔物們…在這狂嘯聲、浪濤聲之中,竟如同是用面粉、灰燼捏成的——頃刻之間便化為了煙塵。它們身死,體內幽冥之力滾滾涌出。然而叫人詫異的是,那些黑霧非但沒有被吹散,反而逆著風勢向三號的體內聚集而去!

  她頭顱之上的十三對眼睛,齊齊迸射出血紅的光芒,以那混雜了猛獸與女聲的嗓音、咬牙切齒地喝道:“老東西,你以為那裝甲是保護我的么?!那是——束縛我的!!”

  這話音一落,原地爆起一片怒潮——三號的身軀竟已出現在老魔頭上,猛撲下來!

  李云心預料到這三位必有后著。可沒料到竟如此剛猛。饒是以他的眼力,也沒能看得清那三號運動的軌跡——快得難以想象!

  老魔還沒來得及再說出一個字兒來,三號雙拳已轟到!

  ——海與天都猛地震蕩了一下。大片大片七彩的光芒在兩者之間迸發開來。那三號的背后竟像是生出了數對羽翼一般,朝著天空刺出奪目玄光,甚至驅散了濃重黑霧,重現了一方藍天出來!

  老魔先前擊殺他們不費吹灰之力。可到如今竟也出了全力——身軀之上的黝黑觸手密密麻麻地結成一張大網抵住三號的雙拳。又催出一波接一波的玄光聚成幾乎無邊無際的光盾。兩者相交處,空氣都爆燃起來,燒成滾滾的火云。氣浪向周遭狂涌,在須臾之間便叫這片大洋見了底!

  相持了兩息的功夫,異變再生。

  又是兩聲驚天狂嘯,此前被老魔轟倒在海面以下的零號與二號…重新站起來!

  它們頭顱上的十三對眼眸同樣紅亮得瘆人。聲音里早已不見了為人的理智,只余裸的獸性了。且它們“站立”的姿勢…也并非如人一般直立。而是四肢著地,如同野獸一般!

  它們一旦起身,空氣中便立即響起兩聲爆鳴。老魔傾盡全力支持的光遁本用來對抗三號。可這兩個卻從海底攻上來——老魔只來得及再在身下聚起一團光芒…

  便被這兩人以雷霆萬鈞之勢輕易擊碎!

  隨后又是一聲凄厲長嘯——不是來自那三人的,而是來自萬年老祖的。

  零號與二號抓住老魔樹根一般的下肢,猛地張開嘴。滿口數人高的鋒利獠牙,便像撕扯腐肉一般將老魔的下肢撕下。隨后身軀聳動…生生吃了!

  老魔吃痛。體內火焰般的經絡瞬間變成暗紅色。聚集在頭頂的光盾也因此忽明忽滅,急速黯淡下來。此消彼長,三號再向下一壓,雙拳結結實實地轟到老魔頭上!只這一擊,便將他直轟到海底,逸散出無數黑光來!

  此時再看萬年老祖,樹干一般的身軀竟癟了。頭頂那些果實一樣的黯淡光球,也像風中燭火一般閃爍起來,仿佛馬上就會熄滅。那三個怪物立即從深坑邊緣攀爬而下、一躍而起,便再張開巨口要啃噬它。

  但老魔還有余力,又祭出一片炫目的禁制光罩擋住這合擊——然而身軀當中的火色也因此更加黯淡,仿佛余燼了。

  零號與二號似乎完全失去了理智。唯有三號還有些本心。見三人合擊卻僵持起來,三號便以可怕的聲音大叫:“李云心!幫忙來!”

  李云心立在虛空中,笑了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好啊。”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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