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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二章 好朋友

  而此時,李云心已至乾殿前。

  同眾多被他毀壞的浮空山宮殿相比,乾殿的格局卻顯得小些,也并不如那些宮殿一般高大壯麗。

  這是因為乾坤兩殿乃是第一批出現在這浮空山上的建筑,至今已足有五萬年的歷史了。即便是建造這殿堂所用的磚瓦都并非凡物,也難以抵抗時間的侵蝕。但這倒令這一間殿顯得更加真實,很像是世俗間那些建筑的模樣——不像別處的宮殿,皆是金碧輝煌、锃明瓦亮,看著倒不像是實實在在的建筑了。

  只是雖到了,門卻打不開。

  門是兩扇木欞門,平平無奇。然而如今李云心已經往門上轟出數掌,這門仍舊巋然不動,仿佛銅澆鐵鑄一般。

  此處倒并非只有他一人——還有蘇生。

  只是蘇生如今斜倚在門前階上的石鼓旁、折了一只腿、一條胳膊,懨懨地看李云心。等他不依不饒地轟出了第十三掌,才道:“你這是白費力氣。”

  說了這話再嘆一口氣,此前那種嚴肅鄭重都不見了——似乎已對李云心感到無可奈何,卻又著實沒什么辦法。

  ——大抵是只有這樣的劫身才會有如此表現吧。倘若不是這個劫身、不是這個時候、沒有從前的交情,或許早已經真正地生死相拼了。

  “這乾殿上的禁制,如果在以前…在這小云山沒被火云禁絕了神通的時候,你這樣胡鬧,早就反噬了你、叫你形神俱滅了。到如今其上的力量雖然只有從前的千分、萬分之一罷了…但仍不是你這樣就打得開的。”

  “你與其在這里白費功夫,倒不如聽我的話——”他說到這里咳了兩聲,竟咳出血來,“聽我的話,去取些丹藥。補上你的妖力、救了你的妖將,然后出云山、隱遁避世。何必為了這些東西、為你心里那口氣…浪費這些時間呢!”

  李云心便轉了頭,死盯著他。

  實際上…李云心而今也是坐在這殿門前的。蘇生折了一條腿、一只胳膊,李云心則雙腿全斷了,雙臂倒算是完好。

  他們兩個這樣的人物,尋常的小傷都不放在眼里。嚴重些的、斷手斷腳,運足了妖力、靈力也很容易復原。可如今的模樣卻像凡人一般凄慘,便意味著體力的妖力和靈力都衰竭到了極致,以至于“修復”這個過程變得很緩慢。

  于是此刻的李云心,臉上也有許多縱橫的傷疤。只是這傷疤似乎并無損于他的俊美,反叫他多了幾絲狂野之氣,有異樣的魅力。

  他兇狠地盯著蘇生看了一會兒,才咬牙切齒道:“你說得輕巧!”

  而后用雙臂撐著自己的身子靠在門上、長出了幾口氣,才又道:“好…既然現在這么個狀況,我問你,你和劉凌,原本是怎么打算的?”

  ——看起來像是當真灰心喪氣了,因而放棄努力,想要問些內情出來好甘心。

  蘇生微微一愣,隨即搖頭:“這種事,眼下不能對你說。”

  李云心冷笑一聲:“你在想什么?你以為我是想知道?我可一點都沒興趣。老子之所以問你,是打算提點你幾句好叫你認清現實——你說我在這里是浪費時間,我倒覺得你在這里是浪費時間。”

  “你信不信,不論你們兩個原本有什么計謀、現在又打算做什么——都有很大可能功虧一簣?到時候別說你們收不回這小云山,就連那兩個游魂也收不回這小云山…”

  “到了那個節骨眼兒上,你又會不會去后悔現在沒叫我把寶貝帶走了?”

  蘇生聞此言先愣,旋即微笑:“這種時候,使這些手段,沒用的。”

  李云心也不反駁,就只盯著他。盯了好一會兒,才忽然道:“你知道古魔和真魔嗎?”

  蘇生仍舊保持著那種微笑:“不知道。”

  ——這種笑是看穿了某人的小把戲的笑。笑,甚至稍微有些嘲諷的意味。或許這“微嘲”并非笑容主人想要表現出來的,但如今就只是為了消耗李云心的耐心,叫他早些放棄這種故弄玄虛的小手段罷了。

  但李云心一點兒都不惱。

  他先仰頭看了看天光。依著這天光來看,他進小云山已經一個多時辰了。大概還有兩個時辰的時間留給他。

  于是他又看著蘇生,自顧自地說:“我在洞庭的時候,去過邪王的陷空山。在那里,見到山下有一個大地洞。”

  “地洞里,封了一具骸骨。是個人形,極大。這個極大,其實也不夸張——無論我還是什么大妖現出真身,都有那么大。問題是——是人形。”李云心頓了頓,“你見過這么大的人么?”

  蘇生仍笑著:“哦。沒有見過。”

  倒像是…只看李云心還能編出什么花樣兒來。

  他不在意,李云心也不在意他的態度,只繼續說道:“陳豢的,也在那里。在邪王的手里——為的就是鎮壓那骸骨。但后來邪王死掉、我就將那古卷取走了。”

  提到,蘇生倒是稍微有些動容。他是知道那幅《霧送奴達開蒂茂》的確在李云心手中的——與金光子爭斗的時候,還用過。

  “但這個不是重點啊。”李云心抬手敲了敲門板,“重點是,邪王死掉之后,他的殘魂。邪王是玄境的大妖魔,你該曉得殘魂很難被消滅。”

  “但是他那殘魂跑到那骸骨旁邊,毫無反抗之力——就被那骸骨吞掉了。我當時要嚇傻,扭頭就跑了。也是因為嘛——那里鎮了什么關我屁事。出事了,總有玄門或者那些大妖魔撐著,天塌下來壓不到我的。注1”

  “可是你猜怎么著。”李云心幽幽地看著蘇生,“我前些日子在睚眥在漫卷山里的巢穴當中的時候,也看到了一具模樣類似的骸骨注2。我想了想,應當是第二具。因為當時我在陷空山被那玩意兒嚇走之后,就在山頂畫了一幅《八王鎮鬼圖》注3——不求鎮住那東西,只是說一旦那玩意兒真有異動了,我好提前知道。也算是閑棋吧。”

  他如此平靜地說到這里,蘇生終于是不笑了。

  但神情當中還有猶疑,似乎在思考,李云心這些匪夷所思的話,到底是真假參半,還是的確都是實話。

  可李云心仍不在乎他的態度,只用平靜又簡潔的語氣去敘述一個事實——對于聰明人而言,過多解釋反而會削弱事件的真實性。客觀地陳述,才最有說服力。

  “于是我認為,睚眥所在的關元地穴當中的那一具,乃是第二具。可能是他們的秘密武器吧——是這場戰爭的底牌。”李云心輕聲道,“但是呢,其實該是兩具的。因為在我逃出關元地穴之后,我感應到…我之前布置在陷空山頂上的那個《八王鎮鬼圖》的陣,被破壞掉了。這說明,陷空山里的那一具,離開那兒了。”

  蘇生眨了眨眼,微微皺起眉。

  李云心便又道:“哦,還有個事情。”

  “之前野原林被點著了,里面死掉許許多多生靈。我收里面的殘魂,其實嘛…只收了一小部分吧。再多,就已經出我的能力之外了。可是這些天,怎么著?”他笑了笑,“這附近都沒什么特殊狀況的。”

  “我本以為野原林里剩下的那些冤魂既然沒有被我收了,一定就要往外面走、走得到處都是。可是我后來出了野原林…幾乎沒見到什么亡魂。我不是說,一定哈——我只是猜一猜哈——”李云心攤了攤手,“消失的亡魂是不是和那骸骨有關系?”

  “因為看著陷空山那具骸骨的模樣…似乎是吞掉了魂魄,是會變強一點的。”

  他說到這里,蘇生終于開口道:“你…說的是真的?古魔?我從沒有聽說——”

  他如今終于愿意求證事情的真實性了。可李云心卻不急了。只打斷他:“我還沒有說完哪。再說說,前些日子那兩個游魂對我說的話——當時那個蘇玉宋對我說吧,我之所以能在這里用神通,是因為身體里有魔種。”

  “還對我說了些,你們從前在通天澤那里捉了許多禽獸做試驗的事情——生生試驗出了一個金鵬王,對不對?”李云心搖搖頭,“我當時聽了魔種這個詞兒,就覺得耳熟。似乎不是頭一次聽了。然后我稍微一想…記起自己之前在什么地方聽過了。”

  “在,陷空山。”

  “那邪王被骸骨吞掉之前,對我說這是‘孕育在洪荒天地之間的魔種、混沌初分之前便已存在的強者,就連天上的天人都畏懼這魔種,因此才將它打散了、鎮壓在天地之間。他身后的,便是那古魔的殘軀之一’。我當時啊,知道那是個殘魂,渾渾噩噩瘋瘋癲癲,說的都是些屁話,于是沒有往心里去。”

  李云心頓了頓,似是思考一會兒,才又道:“他當時說這是被打散了。那么我在關元地穴見到了另一個,似乎的確是證實了他的說法——不止一個。”

  “他又說了魔種這兩個字。我當時…只對一件事情感到奇怪。就是說如果這玩意兒是真的、真有這么嚇人,為什么不是玄門的人來守,而是妖魔在守。但我又以為,可能就只有這么一具、或者幾具是由妖魔看守吧——更多的還是玄門在看著。可是我剛才問你,你說不知道。”

  “那么…連書圣都不知道。而一具是邪王看守著,另一具還出現在關元地穴。由此我猜,的確就只有妖魔、極少一部分妖魔,才知道這事。”

  “古魔、魔種。蘇玉宋也提到過魔種最先在妖魔的身上出現——”李云心看著蘇生,“聽我說了這些,你還會不會覺得我是在故弄玄虛?”

  這時候蘇生臉上的神色已完全稱得上肅然了。他嚴肅地看著李云心:“你所說的當真?你要知道,倘若你說的這些是真的——不論什么我與劉凌的計較、也不論什么我允不允許你取那些法寶…這些就都成了細枝末節——你口中的骸骨才是彌天大禍!你說的可是真的??”

  李云心笑了笑:“所以說為什么當初我見了你,對你的印象就要好些呢。因為你這個人不偏執。不會覺得自己很聰明、別人的話都是屁話。那么——既然你現在問我是不是真的,你自己的心里就該有計較了吧。”

  他說了這話不笑了,看蘇生:“是真的。你覺得是彌天大禍,我也覺得是彌天大禍。琴君和睚眥的打算,大概就是將海量的妖兵妖將投入戰場,對玄門不斷施壓。等雙方都糾纏到了一處,就祭出這…姑且稱其為古魔分身吧。然后,無論妖魔還是修士都死翹翹,他們得到殘魂和怨氣。”

  “但是我覺得…那些家伙是在作死。他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我從漫卷山出來之后就打定主意絕不和妖魔為伍,也不和必敗的玄門、共濟會為伍。也是因此,我才敢放心大膽地跑到云山上來抄他們的老家——沒幾個人能回來了。”

  李云心一口氣說了這些,才意味深長地看蘇生:“所以我要取法寶。我說我取法寶是為了出氣。或者說一邊是為了出氣,一邊也是為了保存這些東西、好不叫它們被毀了——這兩個理由,你信不信、接不接受?”

  這時候蘇生便有些目瞪口呆了。他盯著李云心的臉研究了好一會兒,才緊皺著眉頭:“你認為,你能夠意識到那東西有多危險,琴君和睚眥卻意識不到?有沒有可能…那東西,他們其實是制得住的?或者…天人也畏懼它們的這種說法,是那邪王危言聳聽了?”

  李云心扶著門板、慢慢站了起來。

  他到底是妖魔,恢復得要比蘇生快一些。如今雙腿雖還有些不靈便,但已經可以支撐自己的身體了。

  “理解。”他輕笑一聲,“人聽說了自己不想接受的事情,都會本能地抓一根救命稻草。但是這件事,你沒什么可抓的。”

  “只所以我很怕那東西,覺得琴君他們在玩兒火、覺得那玩意一定會把妖魔和修士都干掉,是因為——”他頓了頓,看蘇生,“這話,古魔和真魔這兩個詞兒,第一次聽到,不是邪王對我說的。而是白閻君。”

  蘇生皺眉。歪頭看了李云心好一會兒,似乎是在確定自己沒有聽錯:“…閻君?”

  “唔。”李云心矜持地笑了笑,“我們是好朋友。”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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