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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九章 那又怎么樣

  李云心皺眉:“怎么?”

  隔了好一會兒,蘇生才幽幽道:“這畫里的…坐具、花鳥、草木,都是我畫的。”

  李云心眨了眨眼,一時間有些發懵——似是想到了什么念頭,可一時之間那念頭若隱若現…總也想不清楚。

  但很快他知道自己想的是什么了——

  蘇生帶著臉上那詭異的笑容,繼續道:“哈…原來你還不知道。”

  “那陳豢,壓根不擅長什么丹青之道。”

  “被我拆穿之后她向我學了十二年——這《涼宮行樂圖》當中的人物…就已經是她畫技的巔峰了!”

  而后強忍笑意,看李云心:“如今你該知道了吧?!哈哈哈…陳豢…天下畫道至圣的那個人,壓根就不精此道啊!”

  李云心目瞪口呆。

  于是意識到自己剛才的那個念頭是…

  從他見到第一份畫圣的畫作開始,一直到如今,似乎…的確…

  從未見她正經畫過的。

  他從前以為那是那位圣人極度驕傲的表現——偏要用簡單而幼稚的筆觸將畫意臻至化境、將大道融入其中。可而今卻意識到…

  并非她不想好好畫的。單看眼前這幅被她珍重地留在浮空山上的畫兒——似乎…她還很想的…

  他就這么站在原地愣了好一陣子,不曉得該說什么好。蘇生見了他這模樣,似乎更想要大笑。然而畢竟如今已不在畫中,就只能隱忍。

  終究又覺得報了此前在石道中被叫罵了數百句的仇。因而笑嘻嘻地背著手、又在畫前踱幾步,看李云心:“嘿…如今嘛,畫道至尊在你心中幻滅的感覺如何?”

  可李云心卻未立即回他。而是又過了好一會兒,忽然長長地出了口氣——臉上的神情從“目瞪口呆”,變成了某種意義不明的笑。

  此前蘇生問他那畫作的時候,臉上笑得詭異。到如今看到他這笑容竟也嚇了一跳,伸手將他推了推:“你是…失了魂還是落了魄?”

  但李云心卻不理他,仍那樣笑著、搖了搖頭。接著湊到畫卷近前仔仔細細地又瞧了一會兒,才背了手,開始施施然地在這屋子里轉。

  蘇生見他這模樣,便將眉頭皺起來了。因為他非常敏銳地意識到,李云心身上的氣質發生了巨大變化——就在這一瞬之間。

  前一個劫身見李云心的時候是在洞庭中。那時候他被困住,外有道統強敵環伺,處境并不妙。但在那種情況下遇到了“蘇翁”,卻仍可表現得不卑不亢。對于其他事,也都是成竹在胸的模樣——

  那副樣子,其實是叫蘇生很想…瞧他吃癟的。實在太可惡了。

  后來遇到這蘇生,也沒什么對于圣人應有的尊重。相處起來倒像是同輩之交。而后兩人到了云山、小云山——李云心的氣質就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實際上應該是說,從今夜開始的。從蘇生告訴他畫圣曾經弄出了那些飛鳥、那些符箓、以及石道中的那些小人兒開始。李云心的氣勢收斂,言語之間也變得保守。雖不說“畏首畏尾”,但整個人畢竟與此前不同了。

  就很像是…

  市井間的販夫走卒,聽到京華里那些錦衣玉食的公卿貴胄時,心里的確是會羨慕。然而兩者的身份、地位、距離都如此遙遠,以至于除了羨慕這種情感,很難再生出其他的感情來——他們大可以在田間地頭笑談那些貴人的事情,甚至加以譏諷。

  可倘若有一天那些凡夫俗子出游,遇到了貴族也出游——且還被熱情地邀請,陪坐在了一旁。那么他就不大可能仍舊鎮定從容了。往昔被距離感所抵消的,在權勢、財富、乃至談吐教養上的巨大差異將排山倒海一般地壓制過來,只將那人壓得變小再變小,手足也無措、言語也慌張。

  李云心…從前只聽畫圣的名字、事跡。但如今一上浮空山,便目不暇給地見識到那位曾經的畫道至尊的各種手段。因而蘇生覺察得到——他的氣勢便弱了許多。不是對他,而是對陳豢。

  他覺得慢慢地,在李云心的眼中,那陳豢似乎變得越發威嚴神秘——她美艷動人,神通廣大,肆無忌憚。任何有關她的傳聞,哪怕是將其斥為魔道的,也只是在為她的傳奇添彩罷了。她…近乎成為一個完美的形象。

  面對擁有這樣形象的前輩,即便是李云心的腰也略彎了。

  此前他隨蘇生在那涼殿中奔走,將近小半個時辰都只是依著蘇生的吩咐在做——他并非信任蘇生,而是敬畏畫圣的手段,因而不敢行差踏錯。換做從前的李云心,豈是如此小心翼翼的人呢?

  然而…這樣子的氣質,就在得知陳豢雖身為畫道至尊、畫技卻是實實在在的很差這件事之后,忽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這李云心此刻背了手,開始在屋里閑散地走。

  要知道在一刻鐘之前,蘇生還親眼見到他在往白墻邊走過來、要看這《涼宮行樂圖》的時候,很小心地避過散落在地上的幾張符。

  那幾張符,蘇生其實記得清楚——他離開浮空山群殿之前就已經在這張桌上了。不過是些廢符罷了——陳豢想要試新花樣兒,可后來失掉了興趣。

  陳豢離開云山之后,這附近一小片曾屬于她的宮殿群都被塵封——無人再來過,也無人來碰她的東西。

  剛才他們滾落到桌上,將那些廢符碾落在地,踩踏得破皺了。以李云心的修為,豈會看不出那符究竟是有用還是無用呢?

  然而…他卻像并不敢確認其中玄妙一樣,繞了個彎兒、跨了三步,好不叫自己踩到它們。

  但如今——

  李云心在這寬廣的大屋中停停走走,像是在參觀游覽。然而再沒有從前戰戰兢兢的態度,反倒是他一貫的作風——瞧見了有興趣的,立即翻了來看。發覺有意思卻又一時拿不準的玩意兒,統統收入袖中。

  此前可能存在的“對于畫圣故居的敬畏感”如今半分也無有了,倒像是個尋寶人——還是最大膽狂妄的那種,只將這屋里的一切都當成他自己的了!

  蘇生此身專修。因而見了他這轉變,哪里會不曉得發生了什么?

  這李云心…是因著自己的一句話,開了竅、轉瞬之間就渡了一個心劫呀!

  這個家伙…是怎么做到的?

  又是解了什么結?

  ——他簡直要好奇死了。需知無論他從前做修士的時候還是如今重修劫身的時候,渡情劫可都并不輕松。然而這李云心看起來也渡劫,走的卻不是道統與劍宗修行人那種絕情棄欲的路子。

  他再想到同樣與眾不同的畫圣陳豢——作為圣人的陳豢,可半點圣人的模樣、做派也無有——難道這畫道…竟有如此玄妙之處的么?

  他既是心癢難耐,自然就問。

  可李云心聽了他問話,只嘻嘻一笑,并不想理睬他。又從竹質的書架上拾起一本小冊子慢慢地翻——隨后臉色微微一變,飛快地將冊子收起了。

  蘇生也知道那是什么——冊子上記錄了些陳豢的修行感悟,算是“粗淺”。但對于李云心如今的境界來說卻正好。但也是只言片語,并不成體系。

  陳豢被逐出云山之后他與卓幕遮都曾來畫圣的居所檢視。很多東西他們不屑于帶走、毀去,卻曉得究竟是擱在哪里的。見李云心這模樣,蘇生便道:“李云心,你想要修行的功法,我倒知道在哪里。”

  說了這話再哼一聲:“但想要我交給你,你先得——”

  李云心豈會不曉得他說什么?

  便轉了臉看他,嘆一口氣:“你這個人…明明是幾千歲的老家伙,現在卻這么八卦。好吧。你要聽——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他不走動了,站在書架旁看蘇生、一攤手:“就是男女之間的那點事兒么。”

  “我從前愛慕上了畫圣,于是想要得到她更多的信息。因而機緣巧合上了云山來——一路又看到她的各種神通,覺得她簡直完美,將我全方位地碾壓了…心里是會有些畏懼和喪氣的。”

  “你要說這是、心劫,也的確如此——我從前是太上的心境,就是被這心劫生生破去了。”

  “至于如今么…”李云心說到此處,忽然笑起來,“至于如今么…你要知道,對我而言男女之情是最陌生的一種情感。我…其實從前是有些畏懼的。偏愛慕上的又是畫圣那樣的人物,于是更畏懼了。以至于曾有一度我還將這種對于情感的畏懼同情感本身捆綁了起來,打算用一點厭惡療法叫我自己不再去想它。”

  “可就在剛才忽然意識到原來陳豢,并不如我想得那樣完美的。”他瞇起眼睛,但眼中還有笑意,“這不完美…便譬如光滑外殼上的一道裂痕。因著它…全碎了。對于這種情感的畏懼,也碎掉了。”

  “你要問我是不是渡了情劫,我想是的。但問題是…不僅僅是一個情劫而已。”李云心深吸一口氣,攤開手,“對情本身的畏懼,也渡了。你要問我渡了幾個劫?我也不知道。”

  蘇生聽了他這話,臉上不但沒有釋然,反倒是露出了無比驚訝的神色:“你——是在說——你…愛慕上了陳豢?”

  他抬手指著他:“她可是你的祖師!”

  李云心笑起來,笑容輕松又愉悅,里面沒有半點兒迷茫忐忑了:“哦。但我就是喜歡她。那又怎么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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