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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八章 道器

  但此刻聽到的也并非只有“住手”這兩個字而已。

  因為又看到這李云心在虛空中斜斜地點了一筆,似是完成了符箓——然而金光子看不出這符箓是做什么的——而后他身形猛地一漲,片片鱗甲樹立,重露出兇狠而暴戾的獰笑、滿口雪亮雪亮的獠牙來:“還知道,你那第五件寶貝,名曰——”

  “仙——人——骨!!”

  這伴隨這如雷的聲音同來的,是電射而至的神魔!

  這一次的李云心來勢比前兩次都更加兇猛,速度更不可同日而語——仿佛之前的兩個分身出手只是閑庭信步,而今,卻是舍命狂奔了!

  空中轟隆隆地爆出一連串的氣霧來,他的話音還未落,人便已沖到了金光子的面前——幾乎可以看得清他鱗甲上最最細微的裂痕了!

  金光子的第四件法寶——此刻在她手中催至最盛的,正是名曰“浮世鑒”!

  而她身上的第五件法寶…也正是名曰,“仙人骨”!

  這李云心都說對了!他怎么知道?!

  玄境修士的斷喝與李云心的暴喝同時傳入她的耳中,在這一剎那、一瞬間、那蠅蚊翼翅都來不及振動一次的短暫時刻,許許多多的念頭同時涌入她的腦海——

  李云心想要借死遁走的計謀被看穿,他為什么不立即扭頭便走?

  他分化出兩個真身又盡數被毀,為什么會做這種蠢事?

  他為什么會問自己是不是心里很苦?

  他又為什么變得這樣鎮定?

  他為什么對自己笑?

  為什么說那些…話?

  為什么…他為什么…

  心思細膩又高傲的金光子,這一次極認真地對待這曾經戰勝自己一次的敵人。因而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將他的一舉一動、甚至每一個神態表情都盡收眼底!可便是在這一刻…那許許多多令她或不安或者愉悅或疑惑的神情,統統涌進了腦海來。似乎每一個細微的表情都意味著什么代表著什么、似乎她終于知道了自己越來越強烈的不安從何而來然而…

  她抓不住!

  她沒法抓住某一個確切的念頭、得出一個確切結論、好叫自己知道——那不安到底從何而來!

  只是…事情不對勁!

  玄境修士的那一聲斷喝,將她這念頭再一次加深、令她心中的不安感徹底轉化成了恐懼。也因著那一聲,與李云心的兇悍表現——

  金光子心中再無其他念頭,而只是剩下——殺死他!一切問題…就都解決了吧?!

  于是最后一個手訣成型。

  雙掌當中那亮得幾乎奪走世間一切光輝的“浮世鑒”,立時噴射出恐怖的力量來!

  可怕的爆炸發生了——發生在這一片被琉璃劍心的玄光所籠罩的空間里。能量從金光子手中浮世鑒的那明亮一點中噴射出來,眨眼之間就充斥了整個球狀光罩。此前李云心的化身炸裂時也有這樣的情景,但那時候,至少還看得到火焰、煙霧、飛揚的碎屑。

  可這一次,就只有一條又一條色彩濃重的火龍、電龍,糾結纏繞在一起,在每一寸空間當中瘋狂地翻卷著、膨脹著、毀滅著!

  這可怖的情景發生在一瞬之間——火與電迎面而來,又被琉璃光罩死死地圈禁在里面。饒是如此,許多化境修士仍是情不自禁地往后仰了仰頭,仿佛烈風吹拂到了他們。

  在這可怕的爆炸發生之前,玄境修士喝了一聲“住手”——這樣的高人,是極難如此失態的。因而眾修心中對此的驚詫甚至遠勝因這可怕爆炸而引起的驚詫。

  可到了這一刻,玄境修士卻又不發一言了。

  琉璃劍心幻化出的光罩籠住了方圓一里的區域,而今全被狂暴的能量亂流填滿,便比一輪驕陽還要更加明亮奪目。他們一行百來個修士,相對于這巨大光球來說,便只是小小的黑點罷了。整個聯軍大營乃至再往外數里、數十里,都被這光映得宛若白晝…

  這是多么可怕的力量!

  “這是…幾十個,大成真人境的力量了。”玄境修士沉默地直面在距自己不足三寸處洶涌翻滾的火浪,低沉地嘆了一聲。

  琉璃劍心,是劍圣遺物。真境修士金光子又與這寶貝性命相交,單就這玄光屏障而言,所發揮出的威力相去當年的圣人也不遠,他也無法輕易將其擊破。

  真境修士聽到了他的嘆息,略猶疑了一會兒,才小心地問:“宗座…剛才為何喝那一聲?可是有哪里出了岔子?”

  他問的這句話,也是身后的近百人想要問的。實際上有這位玄境修士在,這些人倒不是很擔心什么妖魔。這位高修,乃是希夷玄妙境界,道號枯蟬子。從前是道統十八洞天當中蓬萊洞天的一位首座。但后來瑯琊洞天的宗座昆吾子遇害,他便繼任了瑯琊洞天宗座。

  隨這樣的高人往此處來,實則人人都是存了臨陣學習、觀摩的心思——那妖魔不開眼、跑來這里撒野,正可以拿給他們練兵。

  ——如今卻未想到…這位枯蟬子宗座,竟失態了。

  真境修士問了這話,枯蟬子便略沉默了一會兒。琉璃光罩內的的火云還未散去,且看著竟有愈發熾烈之勢。

  如此再過兩息的功夫,枯蟬子才又嘆一聲,指指這罩內、并未回頭:“本座問你們。可知道金光子掌門身上帶著的神仙披、天地鑒、收云臺、浮世鑒,都有什么說法?”

  這話問的是“你們”。于是人人都曉得,是有些考量之意的。

  因此…心放了下來。玄境高人竟可以在這可怕的戰場旁考量他們,可見一切還是盡在掌握。

  真境高人自然也不會去答這個問題。于是便有一個化境的修士思量了一會兒,出聲道:“回宗座。”

  “依著弟子平日里修行而來的說法,這四樣法寶并列,便可成一件道器。”

  枯蟬子未說話,只看近在咫尺的火云。但他身后的真境修士知曉他的心意,便開口道:“宗座的本意是叫你們互補短長。你既然說了,就將事情的頭尾都說出來——師兄弟當中有疏忽了的,可以查缺補漏。我再代宗座問你一句,何為道器?”

  那化境的道士看著也是很知曉些玄門奧秘的。因而聽了這一問,微微笑了笑。也不如何畏懼那不遠處、看著幾乎是通天徹地的火云了:“容弟子細細道來。”

  “我玄門中的修士修行,講究淬煉身體神魂,以期羽化飛升。但修行一途漫長兇險,天下間又有邪魔外道行走,便總要有爭斗。既有爭斗,便也要有用來爭斗的法子。”

  “天人傳下道法,前輩高人們,則煉出了法寶。咱們修行人,肉身乃是寶鼎,珍貴非常。即便強橫,也不能如愚鈍的妖魔一般,將肉身當了刀兵來用。因而這法寶,便是咱們的利器。”

  “然而人力有時窮。一個人的力量,總有個限度。一件法寶的力量,也有個限度。可倘若用奇妙的手段、將數件法寶統合起來、令其各司其職,卻能發揮出…數倍于單件寶物的力量。”

  化境修士說到這里的時候,也不過只過了十幾息的功夫罷了。

  但地上,已經全亂了——凡人哪里能見過這樣的情景?況且是在夜里、忽然出現在大營中的!一時間如白晝一般的地面上,數萬軍人亂作一團,在天空中看下去,就仿佛是被挖開了巢穴的螞蟻——奔走踩踏,死傷不計其數,幾要潰散。

  然而天上的近百修士,卻是連看都沒有看地上的那些螻蟻一般的、原是為他們運送紅土而來的凡人們。

  化境的道士繼續說下去:“譬如說,金光子掌門身上的這四件寶物。倘若…要我來斗膽推演剛才與妖魔爭斗的思路的話,我想當是如此——”

  “神仙披,是用來護身、誘敵的。引誘那妖魔全力來攻,打殺得愈狠愈好。枯蟬子宗座在來時的路上說探查那妖魔的妖力,瞧著已是大成真人的境界了。剛才又說這罩內的力量相當于數十個大成真人境界的修士傾力出擊——可見那愚笨的妖魔是上了鉤——同金光子掌門使盡了力量。”

  “妖魔使十分的力氣,神仙披便還他十一分。而這些逸散的靈力、妖力,則被法寶收云臺收納起來。神仙披、收云臺,這兩件寶貝合力,又能將金光子掌門銅墻鐵壁一般地護住——譬如此刻。”

  道士又看了一眼那巨大的火球。

  ——光芒仍舊炫目。它…看著已不是火球了。而更像是被天人隨手拋到地上的煉丹爐——將原本屬于妖魔的恐怖力量增強、又化為可怕的真火,要將那妖魔的強橫肉身煉成飛灰。

  “此為守。”道士輕出一口氣,“還有攻。”

  “——以浮世鑒來攻。浮世鑒,可以將收云臺當中的強大力量盡數還給那妖魔——任憑他銅頭鐵骨,在這樣的煉爐里也捱不了多久。我想…如今金光子掌門正被神仙披與收云臺牢牢地護著,以浮世鑒對那妖魔窮追猛打。妖魔也必然逃無可逃——天地鑒洞燭天地,在這樣小的方寸之地,他是無處可藏的。”

  “這四件寶物——攻守兼備,配合流暢圓融,幾可稱得上渾然天成。因而此一類,便是道器。”

  “如今金光子掌門以這道器應對那妖魔…倒是有幾分殺雞焉用牛刀的意味了。”

  他從容地說完了這些話。有些修士面露感慨之色,有些則看著若有所悟——似乎是當真聽到了什么自己從前還不甚了了的。且這樣的人,看著也是不在少數。

  真境的修士便點頭:“你說得正是。這道器一道,也是當今的圣人在千年前心有所悟、參透出來的。在玄門數萬年的歷史當中也算是新奇的東西。唉,只嘆圣人遺物當中能為我們所用的寶貝并不多。到如今近千年的時間,所謂道器、也不過三項而已。”

  感慨了這些再看枯蟬子:“宗座…”

  枯蟬子便隔了一會兒,才嘆道:“因而,本座方才才要她‘住手’。”

  他搖了搖頭,終于轉過身。

  “我們與妖魔的大戰在即。圣人將這道器賜予金光子,本該是圣人的心意,我不好說些旁的。然而如今…”枯蟬子略皺眉,“金光子掌門與這龍九似有仇怨。如今遭遇了,心中怨恨更深,竟然先用這琉璃劍心將二人籠住、而后再以這道器…要將妖魔李云心活活煉死在陣內。”

  “但本座,剛才見那妖魔書寫了符箓。他所書寫的,雖然生疏,然而瞧著…卻是同我道統另外一件寶物有關的法訣。”枯蟬子皺起眉,“一個龍族的妖魔,竟得到了圣人遺寶的法決!此事非同小可,因而才叫金光子掌門住手、留那妖魔一命好細細訊問!豈知…唉。”

  “宗座…倒不必擔心這個吧。”真境修士低聲道,“那龍九畢竟是龍族,肉身強橫的。已經煉了這么一會兒,想來雖該是捱不住了,卻不至于當即被煉死。”

  “若是,金光子掌門真與他有大仇、心中有劫未渡,想來也不會將他如此輕易地了結。留一個殘軀,宗座盡可以先借來問了,再交還給金光子掌門。”

  “倘若是…她興起、不留神將那李云心給煉死了,亦可拘他的魂魄來問。何必急于這一時呢。”

  枯蟬子微微搖了搖頭:“話雖如此…唉。”

  實則他還是有些話沒有說出口的——即便他如今乃是瑯琊洞天的宗座、玄境的高修,有些話也不好對這些弟子們說。

  ——那金光子,似有些古怪。似是在遮掩些什么東西。如果他所慮是真,或許她并不會給自己留一個“活口”、或者是“可以訊問的魂魄”。這…蠢妖魔。闖來此地究竟是要做什么?難道不成真是來送死的么?

  枯蟬子便又嘆了口氣。

  到這時候琉璃光罩中的恐怖雷火,已經煉了半柱香的功夫了。

  枯蟬子嘆了這么一口氣,便打算轉過身、運起神識探一探里面的情況。

  金光子的修為雖不如他,但畢竟也是一派掌門。而今在與妖魔爭斗,他以神識去探,是犯忌諱的事。然而事到如今他記掛著那妖魔不知從何處得來的法咒,也顧不得那么多了。

  但就在此時,卻忽然發現身前原本恭敬地聆聽他教誨的修士們…

  猛地瞪圓了眼睛、直勾勾地向他身后看去!

  枯蟬子心中一跳——到底…是將那妖魔煉死了么?!這金光子!

  便皺了眉,也轉過身。

  ——正看到一個身影雙手撐在了琉璃劍心的光罩上,仿佛一個溺水者敲打魚缸、想要沖出來。

  旋即被洶涌焰火中的什么人或事物…一把拉了回去!

  那個身影是金光子。

  她的臉上,是寫滿了極度的恐懼…與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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