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身影緩步逼近,它的形體也在逐漸改變。一條發灰的影子從他的手上伸展開來,變成一柄生銹的長劍。順著持劍的手,黑影越來越清晰,已經可以看到手臂上的護腕,然后是肩甲、胸甲、外袍和頭盔。頭盔的縫隙中是一雙無情的眼睛,盔甲下面則是灰色的尸體,干枯的手正握著被鮮血銹蝕的長劍。這形體顯現了幾秒鐘,又重新變成不斷前進的影子。
西格爾和珍妮特奪路而逃,金屬大門也發出吼吼吼的聲音。兩個人急忙趴在地上,然后一股熾熱的火焰從空中掠過,將方圓百米全都籠罩。這火焰帶來溫暖,讓兩個人凍僵的手腳重新獲得力量。他們手腳并用,在火焰下面匍匐前進。
黑影被火點燃,扭曲著倒下來,在地上如同燒開的沸水一樣翻滾。西格爾覺得心頭的壓力瞬間小了很多,掏出魔杖施展能量飛彈的法術。紫色的光球飛向黑影,然后貫穿過去,在地面上爆炸。激發的氣流讓黑影多扭動了幾下,卻沒有造成實質性傷害。
“亡靈,幽影,麻煩的對手。”西格爾咬咬牙,拖著珍妮特繼續前進。
由于整整一百多米的范圍的頭頂上都是火焰,所以兩個人只能悶頭向外爬。就當西格爾以為自己要離開火海范圍的時候,眨眼間周圍的景物全都變了。石頭的地面變成了木質的地板,不斷地傾斜搖擺。干熱的火焰空氣變得又咸又濕,一股大海的味道。西格爾抬起頭來,發現自己正跪在幸運索斯號的甲板上,身上沒有盔甲,只是破爛的小褂子;手里沒有魔杖,只有臟兮兮的抹布。大船正在海面上快速行駛,風帆鼓鼓的,天空一片晴朗。
“烏賊你在等什么!快點把甲板清理干凈!”船長的聲音清晰而明亮,西格爾留下兩行熱淚來。“清理完了之后,就去瞭望塔,別想偷懶!”
西格爾蹲下身子,用力擦拭甲板上的一團黑斑點,可怎么也擦不掉。他感到焦急不安,越發用力起來。“瞭望塔,瞭望塔,我還要去瞭望塔。”他發瘋似的重復這句話,汗水順著他的頭發滴下去,濕潤了抹布。那黑色的斑點隨著擦拭逐漸變淡,輪廓越來越清晰,好像是比爾爵士的側臉。
西格爾嚇了一跳,猛地站直了身子。這個時候天已經暗了下來,大浪襲來,船身上下搖晃得厲害。在幸運的索斯號旁邊,一艘面目猙獰的大船靠了上來。船舷上用木棍插著喜多風干的腦袋,幾十個獸人拿著鋸齒大刀,大聲叫囂著,正準備登船。
“你為什么沒去瞭望塔?”大副眼窩中插著一支斷箭,黑色的血正不斷從中流淌下來。他抓著西格爾的脖領,悲哀的說道:“你這次為什么沒看見?”
又一只箭射來,插入了大副的太陽穴,射死了他。
獸人拋來抓鉤,將兩條船綁在一起,然后跳上幸運的索斯號,揮舞著手中的武器,見人就殺。西格爾落荒而逃,一路上到處想找武器拿在手上。可是每當他想要撿起刀劍,甚至拾起一根棍子,這件武器都會在他手上損壞——刀劍斷裂,木棍朽爛。他踉踉蹌蹌在甲板上奔跑,直到被一具尸體絆倒。
老船長胸前插著一把飛斧,脖子上被割了一刀。他還剩下最后一口氣,滿是血沫的嘴巴一開一合,訴說著他最后的遺言:“我好失望,我好失望…”
西格爾用手掌拂過船長的臉,為他闔上了雙眼。他擦擦自己的淚水,從船長尸體旁站了起來。獸人海盜撲了過來,鋸齒彎刀在空氣中發出呼嘯的聲音。可這個時候的西格爾一點都不害怕,他的一只手中出現了魔杖,另一只手中是彎刀。
“這獸人的動作怎么和地精一個模樣?”西格爾冷靜的回答。他舉起魔杖,炫目的光亮從頂端迸發,就像是個小太陽一樣。獸人紛紛捂住雙眼,痛苦的大聲叫喊。
在光芒之下,這些獸人的影像紛紛消失,一個更龐大的黑影卻籠罩上來。西格爾抬頭看去,在寒鴉部落營地被殺死的紅龍正煽動翅膀,緩緩的降落在他的面前。濃重的硫磺臭氣撲面而來,巨龍的眼睛中蘊含著憤怒的火焰。
“又見面了,人類。”巨龍的聲音清晰渾厚,直接震顫著西格爾的靈魂:“這一次只有你和我。”
西格爾哈哈大笑,對巨龍說道:“這就是用來嚇唬我的東西嗎,一頭巨龍?如果你是真的,我承認不是你的對手,但是我依舊殺了你的主人,吃了你的血肉!”
“主人?你是指這個嗎?”巨龍從虛空中抓出一件盔甲,既像是死亡騎士,又像是追逐西格爾的黑影。巨龍噴出火焰,將盔甲燒成鐵水。它搖晃著腦袋,大聲的吼叫著:“巨龍沒有主人!”
西格爾皺皺眉頭,感覺這個幻像實在太像真的了。從視覺、聽覺、嗅覺、觸覺各個方面都如同真實一樣。最奇怪的一點,即便他知道自己正在幻象之中,可試了好幾種方法,換了好幾種咒語,都沒有脫離出去。
巨龍俯視著西格爾,嘲笑他:“哦,小小魔法師,這次誰來救你呢?這次又誰來救他們呢?”一定帳篷出現在巨龍腳下,高高的、尖尖的圓錐形帳篷。帳篷里傳來彌賽拉分娩時候的喊叫聲,然后是一聲嬰兒的啼哭。珍妮特在帳篷里高興地大叫:“生了,終于生了。”
火焰從巨龍口中噴出,吞噬了帳篷,變成燃燒的火堆。巨大的爪子按下來,將火堆化為一片煙塵,化為飛灰。灰塵是黑色的,飄在西格爾的臉上,仍舊熱的發燙。
即便知道這是假的,但是再經歷一次仍舊會讓西格爾心痛不已。他感到自己不能呼吸,喉嚨里似乎被什么東西堵住了,胃部又在不斷地抽搐。淚水似乎要從眼睛里流淌下來,而他的腦海中不斷回響珍妮特最后的呼喚。
“小法師,你能奈我何?”巨龍低下頭,就停在距離西格爾很近的地方。它的鼻孔中仍舊散發著煙氣,它的牙縫中火苗鉆來鉆去。“你能奈我何?我是偉大的巨龍卡格拉其斯,我乃席拓里火山的主宰,我乃紅巖河谷的黑影,我可以永遠的折磨你。即使你是一柄利劍,我也會敲碎你、砸爛你、侵蝕你,讓你成為一灘爛泥巴,不復有用。”
西格爾從臉上拿下一片燃盡的碎片,放在鼻子下嗅嗅,然后搓動手指讓它化為飛灰。他嘆了一口氣,邁步向前,站到了巨龍頭顱之前。他已學會了冷靜,克制住了情感,讓理智和感性取得平衡。西格爾對巨龍笑笑,然后說道:“巨龍、主宰和黑影,偉大的稱呼。你能在這片幻境中重生,如此逼真,強大,知道是為什么嗎?”
巨龍一言不發,但是雙眼聚焦,顯然很關注這個問題的答案。
“那是因為我解剖了你,然后吃了你,知道你每一處細節。但即使你逼真如此,我也能察覺出不同!”西格爾話音剛落,猛地把魔杖向前刺去,帶著炫目的光芒。巨龍的鱗片化為泡影,周圍的景象裂成碎片消失。西格爾感到自己刺中了東西,一股溫熱的感覺順著他的魔杖流進了他的袖子。一個面容枯槁的男子驚訝的看著他心臟處的魔杖,從他的嘴里不斷淌出帶血的泡沫。他穿著土黃色的長袍,抬起干癟的手來,似乎要釋放什么法術,但是沒等咒語完成,他就倒了下去,尸體摔在地上。
西格爾發現自己仍舊在矮人的洞穴中,不過這里是一個圓形的房間,燃火的通道就在房間的外面。房間的中央有一個高出地面的平臺,大約到西格爾的胸口那么高,平臺上擺放著一具完整的巨龍頭骨。
平臺周圍有四具尸體,從服飾上看像是晨曦護衛的。他們都成一個姿勢:趴在地上,左手指著龍頭骨,他們的手腕都被切開,血液早已流干。除此之外,珍妮特也躺在地上,全身正在抽搐,就像癲癇病發作一樣。
他忙上前抱住珍妮特,將她輕輕放在自己的懷里,在她的耳邊輕輕念動咒語。珍妮特的抖動減緩了一些,西格爾這才翻開她的眼皮。她的雙眼無規律的不停轉動,眼底充滿了血絲,幻術的效果仍然沒有結束。
西格爾從法術中掙脫出來,也消耗了大量體力,但是他仍舊不斷念動咒語,幫助珍妮特恢復神志。但是她看上去并沒有絲毫好轉,在夢境中越陷越深。珍妮特的外貌開始不斷改變,先是恢復了小乞丐的樣子,然后又變回了魔裔。
西格爾輕輕吻著她的額頭,然后抓住了珍妮特的手,放在唇邊握緊,為她提供支持。他向風暴之神祈禱,他向生命之母祈禱,甚至和一些海盜一樣向所有知道的神同時祈禱。珍妮特仍在不斷變幻外貌,有年輕漂亮的小姐,有儀態端莊的貴婦,有英俊瀟灑的青年,有富態可掬的胖子。然后有一張臉出現在西格爾面前,“麥芽”又叫做“小拇指”。
西格爾愣了愣,使勁揉揉眼睛,以為自己還在幻境之中。麥芽的臉很快就改變了,又變成陌生的面孔。這樣的變化大約持續了十幾分鐘,西格爾一直抱著她,看著她一張又一張面孔,一直在心中沉思。懷疑抓住了他,如同野草般滋長,又像是瘟疫一般蔓延。‘珍妮特是誰?她的這些面孔是做什么用的?她怎么會有麥芽的臉,到底是幻覺還是欺騙?她為什么不說,她還有什么沒有說?哪些是真的,哪些又是假的?’這些聲音和念頭不斷在西格爾腦海中出現,讓他感到痛苦和煩惱。心靈上的折磨,就像是審問者在用鞭子來回抽打,傷口會層層疊疊,越來越深,越來越疼。
直到珍妮特又重新恢復成魔裔的樣子,卷曲著尾巴縮在西格爾懷里,沉沉的睡去。這時的她,面容安詳平靜,就像是初生的嬰兒一樣,毫無防備。紅色的長睫毛輕輕抖動,口中喃喃自語。西格爾俯下身去,將耳朵貼近她的嘴唇,終于聽清了珍妮特的話語。“西格爾,小烏賊。”她一邊重復,一邊微笑。
“可憐的家伙。”西格爾知道珍妮特現在已經穩定了,法術的效果開始在她身上消退,只是仍需要時間恢復精神。通過,西格爾擁有魔法抵抗力,但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這樣幸運。他把珍妮特輕輕放在地上,再次吻了她的額頭。
“安心睡吧,小貓咪。”西格爾說道:“我會承擔一切,包括你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