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格爾坐在地精的圖書館里,身邊擺放著紙質的和電子的書籍,他正閱讀到高分子材料學——他在這里已經整整兩個月了。在這個世界所看到的一切都令他感到極端的不適應,這種顛覆性的、并且準確的令人發指的研究方法,讓他想起了自己身為亡靈時候的感覺。
不得不承認,在亡靈狀態下,他研究咒語和推導魔法陣的效率都非常高。摒棄了外界的干擾,屏蔽了內心的波動,世界變成兩面性的存在:非死即生、非黑即白、非對即錯、非善即惡。就像正面的對面一定是反面,前路的后面一定是來路。
西格爾體會過這種感覺,猜想過這種思維的方法最終會帶來什么,現在他親眼看到了。他看到強大的力量在地精的手中誕生,高深的知識堆滿了巨大的房間。他們研究自己,找到了永生的辦法;他們研究天空,學會了沒有翅膀的飛行。不需要咒語,不需要神力,他們依靠技術征服了自己的世界。
地球比雷墻世界強大,七十三億地精生活在這個世界上,他們所掌握的力量足以毀滅自己或者雷墻世界五十多次——只要他們知道如何通過晶壁屏障。他們一定會努力嘗試,直到到達對面,因為這個地球雖然強大,但也到了毀滅的邊緣。
一靠近地精的大城市,黃灰色的空氣就讓西格爾進入了中毒狀態,疾病開始在他的一套器官內蔓延。地精們從大地中攫取燃料,然后通過各種方式燒到空氣中,在獲得虛假快樂的同時慢慢毒死自己。星球的承載力基本到了極限,地精們還沒有能力前往其他星球,他們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夠完成星空旅行的研究,可他們很清楚自己繼續破壞環境,世界末日和大滅絕什么時候到來。
然后地精做了什么?他們恰恰什么都沒有做,繼續著過往的生活。
“有兩種方法可以永生,一種是青春藥劑。一種是進入星網之內。”西格爾在一本書上讀到類似的話。地精們幻想自己能夠拋棄身體,進入虛擬的世界,就好像虛擬的世界會比真實得世界更真實。這似乎是長期被傳奇咒語“星神網絡”影響的結果。
一個不需要魔法基礎的傳奇咒語——西格爾是這樣評價星神網絡的。通過閱讀,西格爾雖然不會制造星網。但也明白這個網絡是個什么東西——用電、磁儲存和傳遞信息的技術產物——不過他依然固執地將其成為傳奇法術,甚至是帶有神格的傳奇法術。
神靈通過信徒的祈禱形成類似的網絡,耐括斯通過類似的技術控制骷髏大軍,西格爾也用相似的思想制造了電磁殺手蜘蛛。不過星神網絡并沒有真正的核心,無法通過破壞某幾個地方而讓它徹底消失。它會一直存在。除非將這個世界消滅掉。
消滅,是每一個生物都接觸過的概念,不管是人類、精靈、矮人,就連最平和的半身人園丁都非常清楚這個詞的含義,但沒有一個種族對它的理解能達到地球地精的水平。對已經習慣了“萬事萬物兩種狀態”的地精來說,一旦戰端開啟,必然是不死不休,達到徹底的消滅才會終結。
對地精來說曾經有一段“愚昧”的日子,他們相信有克制的報復,相信交戰的規則。可隨著時代的“發展”。只要不是自己的就是敵人的,只要是敵人的就應該破壞。于是交戰的規則越來越淡薄,消滅的底線越來越低。西格爾閱讀地精的歷史,就像是眼睜睜看著騎士精神的死亡一樣。從首領的一對一決斗來決定勝負,到戰場上的正面對抗,到不宣而戰的偷襲成為常態,然后又把戰斗的范圍波及到平民。曾經有一個詞叫做附加傷害,現在也已經沒有了。西格爾看了幾百例地精之間小范圍沖突的結果,只看到兩個字:“消滅”。
地精遲早會自己消滅自己,它們的二元論已經釘死了這個結果。另一種可能是他們在這個地球上困厄致死。被有毒的空氣和有毒的食物滅絕最后一點生機。地精在耗盡星球資源之前已經來不及離開這里,但偏偏這個時候,矮人打開了晶壁的屏障。
就算不為土地和資源,單單只論青春藥劑。地精就會毫不猶豫開啟征服的戰斗。一個矮人能夠制作三十份青春藥劑,也就是讓一個地精擁有一千二百年的壽命。那么一個人類應該可以做兩份,獸人頗有點不值錢,也就一份而已。精靈是個不錯的種族,六十份到八十份,巨龍是最理想的。理論上一只龍能夠做成無數份青春藥劑。就算考慮到技術的限制,像摩黛絲提這樣的龍,姑且換算成十萬份吧。
只為了這個,就足夠七十三億地精展開進攻的了。
想到這個,西格爾第一個反應就是逃跑,遠遠離開這場該死的戰爭。地精早就忘記了什么叫做收手,他們絕不會停止攻擊的,他們的戰術沒有底線,他們的目標沒有區分,在這個方面他們沒有“文明”。只要想辦法獲得異界之門咒語,解決怎么逃的問題,往哪里逃并不復雜。多元宇宙廣闊無垠,作為一個大法師,哪里不能成為落腳的地方?
他可以帶上珍妮特、艾薩克,以及所有他所關心的人一起走。但這樣就可以了嗎?西格爾知道自己不可能帶著海姆領離開,更不可能帶著全世界離開,那么問題就改變了,他能丟下這些不能離開的人上路嗎?
這是個艱難的問題,西格爾在格魯為他安排的豪華房間中整整想了六天。這個問題和知識無關、和技術無關、和力量無關、和魔法無關、甚至與珍妮特和艾薩克都無關,西格爾只有詢問自己,他必須對此有一個非常明確的答案,一個關乎人性的答案。
在第七天的時候,他才終于明確了自己的想法。他可以讓珍妮特、艾薩克和所有自己關心的人離開,而他自己卻不愿離開。不是不想、不能、不應當、不可以,僅僅是不愿而已。
只有存在一絲可能,就是地精打破晶壁屏障,獲得了資源和壽命,避開了困死地球的命運。那么他們就有可能踏上星空,甚至踏上多元宇宙的征程。這是一個可恥的對手,與他交戰的種族都會變得可恥。整個多元宇宙將會變得沒有下限,也許整個主物質位面都會成為被這種混亂邪惡的地精占領。
這種影響甚至會波及外層位面。無盡深淵會擴大,也許再沒有天堂山。這種可能性雖然低,但它存在,就在西格爾的眼皮底下,它實際存在。這是西格爾不能冒的風險。他也不允許自己無視這種風險。
或許這種思想和地精的類似,為了遏止某種可能性而采取必然性的行動。當可能性的底線不斷下降,最終會變成為了虛無而毀滅全部。西格爾忽然有一種感覺,自己的思想似乎被地精污染了,也開始變得極端起來。
在被逼瘋之前,西格爾通過星界投影的銀線回到了秘爾城。
能夠重新呼吸到純凈的空氣讓他如獲新生,泥土的芬芳和鳥雀的鳴叫讓這里就像天堂。元素歡快的躍動著,它們感受到大法師的歸來,唱起了快樂的歌謠。西格爾從沒覺得這個世界如此美麗,就像在地獄仰望天堂。
聽到消息的珍妮特急匆匆的跑來。看到“活”過來的西格爾不由得淚流滿面。她張開雙臂想要過來擁抱,西格爾抬起手來將她凌空定住。“水,我要徹底清洗!”
仆人們忙碌起來,趕快去燒熱水,準備浴池。“不要浴池,我只需要大桶。誰都不要靠近我,直到我覺得自己干凈為止!”
西格爾不斷搓洗自己。星界投影不會將星界分身沾染的東西帶回來,在地球的經歷不過是一段簡單的記憶。而本體實際處于靜滯之中,連一粒灰塵都不會落上,更談不上骯臟。西格爾很清楚這一點。他只是要借此去掉心靈上的污穢。周圍的生動讓他在浴盆中哭泣,幾個小時之后他終于緩過勁來。他想起多元宇宙的規律應該是“萬事成環,萬物皆三”,而不是該死的非黑即白!
回歸的第一天。他基本沒有活動,只是溫柔地抱著珍妮特,在床上安靜休息。
回歸的第二天,他整整活動了一天,和珍妮特,在臥室的床上。
回歸的第三天。他起身離開了臥室,成為海姆領的領主、繁星王國的侯爵、聯合會的大法師。珍妮特累得躺在床上,整整休息了一天。
他召集了聯合會的理事會議,除了他之外,溫蒂、賽蒙頓、維伍德也穿上了大法師的長袍。所有人都很想知道地球的情況,他們臉上帶著好奇的表情。他們有無數的問題想要問,但在看到西格爾異常嚴肅的表情時,仿佛被施展了定身和沉默的咒語。
十三個理事會成員(安理會十五個成員,威廉依舊在尋找獅王亞歷山大,再減去西格爾一個)互相看了看,皺著眉頭坐在議事桌后面。不需要借助預言法術,他們就感覺到出了比較嚴重的問題。
“我…”西格爾清了清喉嚨,然后說道:“我想知道,如果有一場注定失敗的戰爭,是否有勇氣留下來戰斗到底?”
法師們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也對,這個問題如果去問海姆領的騎士,也許能夠得到更快、更多的響應。或者戰士之神的牧師和虔誠信徒,他們絕不會被有任何膽怯與猶豫。
“你會留下來戰斗嗎?”溫蒂立刻問道 西格爾點點頭:“我用了很久才下了這個決心,我會一直戰斗到最后。”
“那我陪著你。”溫蒂看了看其他的法師,然后說道:“要么跟著我輩之中最聰明、最強并且最合適的領導者,要么去抱法師協會的大腿,答案顯而易見。西格爾已經證明了自己的實力,我也相信他的見識,你們還在猶豫什么?”
維伍德點點頭,表示自己永遠站在西格爾這邊,其他的法師則想聽聽更詳細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