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二章 最好的現實

　　“自從父王死去，我就沒有好好與哥哥相見。”亞倫攤在躺椅中，歪著頭開口說道：“我要么病怏怏的，要么醉醺醺的，那段時間真是不堪回首。到了后來，因為各種事情，也找不出合適的機會來見面。一度我還以為堅持不到矮人王的會議了，但看來我運氣還不錯，終于還能在今天如愿。”

　　埃文看著亞倫，搖了搖頭，“你的樣子看上去還是很凄慘，弟弟。我很難想象你帶上王冠、穿上華服、坐在王座上是什么樣的姿態。告訴我，親愛的弟弟，過去繁星王國歷史上，有沒有弟弟做國王而哥哥被驅趕出王宮的事情呢？”

　　“有啊，哥哥，而且不止一次。你雖然劍法好，但是在讀書方面你略遜我一籌。”亞倫眨眨眼睛，慵懶地聳聳肩。“不過我也知道那些人的下場，無一例外都被擁護兄長的忠臣們推翻，或者死于地牢，或者被拋下城墻下粉身碎骨。你想說的就是這個吧？”

　　埃文斜眼看了看學城大法師列爾，然后微笑著對亞倫說：“你有很好的歷史老師，但學未致用。”

　　“謝謝，我覺得我學得很好。”亞倫說道：“我知道很多事情，比如你現在的居住地是銀泉城，在東側城堡三層的地方，有一個可以看到日出景色的大窗戶和一個能欣賞落日余暉的后窗。你的壁爐中燃燒的是上好松木，因為你喜歡聽到噼啪噼啪的聲音。每天下午你都會在湖邊練習劍法，你回到房間的時候會飲下一杯蘋果與梨混合榨出的果汁。康特伯爵將他的兩個女兒塞在你屋里，你就讓她們真去去洗衣服。波頓子爵可能是誤會了。他那個風流倜儻、英俊瀟灑的弟弟是不是想做你的侍衛？你真沒留面子。借口比武打斷了他的鼻梁。在這方面我倒很佩服你，不過我擅長其他事情：你有不少朋友，但其中也許多都是我的朋友。”

　　埃文再次審視列爾的面孔，這次一點笑意都沒有了。“謝謝你如此關心我的生活，弟弟。可惜我對你的關心太少了。你瞧，我連你什么時候停止飲酒的都不知道，還需要我的朋友見面之后提醒我。”

　　“西格爾是個有作為的領主，你很幸運擁有這樣的朋友。但他也不是我的敵人。很多時候根本分不了這么清楚，除非…”亞倫頓了頓，然后說道：“哥哥，咱們兩個現在是敵人嗎？”

　　埃文一點猶豫都沒有，搖了搖頭：“不是。”

　　“這太好了！”亞倫笑了，臉上的蒼白之色有所消退，紅暈略略爬了上來。“只要不是敵人，那就不必非要刀兵相見，而是可以坐下來說說話！哥哥，你想看到繁星王國陷入戰火的煎熬中嗎？”

　　“這并非取決我一個人的意思。”埃文指著周圍。對亞倫說道：“看，學城、神廟、宮廷、近衛。全都服從著你的命令，從你病弱軀體中發出來的聲音可比我的劍法更加有力。被刺客追擊，連夜逃出繁星城的不是你，而是我。”

　　“刺客？還有這樣的事情？”亞倫皺起了眉頭：“我沒有下過這樣的命令。”

　　埃文擺擺手，打斷了亞倫的話：“我一開始非常傷心，我認定那是你的命令。不過現在見到的人多了，逐漸了解到人各有志是什么意思，所以我愿意相信那不是你的意思。但話說回來，你自認為可以帶在身邊的朋友到底是不是真的朋友，這還存在很大的疑問。”

　　亞倫聽了這話，微笑著點了點頭。這個動作讓他突然咳嗽起來，撫著胸口，用力咳著。誰也想不到一個虛弱的人會有那樣大的力量，可以讓自己全身的骨頭都跟著震動，發出咔吧咔吧的聲音。晨曦大祭司奧若拉將釘頭錘丟給侍衛長，然后趕忙上前輕輕撫摸著亞倫的后背。他口中念念有詞，手指有規律的按了幾下，然后亞倫就緩過氣來，咳嗽逐漸平穩，變成了急促的呼吸。

　　奧若拉這才站直了身體，重新回到自己原先的位置，然后要回了釘頭錘。

　　“不是我的肺，就會是我的心臟，或者是腸子，某一天會要了我的命的。”亞倫大口喘著粗氣，虛弱地說道：“我為當國王，準備了十幾年，從我懂事開始，我就知道我這輩子做不了別的，只有這個。哥哥，我準備的如何？”

　　埃文想到了自己意外發現的父王旨意，就是那張文書引發了自己的念頭。他靜下來的時候也會想，如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一切不也挺好的嗎？亞倫成為國王，自己做一個自由的劍客，或者還可以當“皇室第一高手”之類，不也一樣瀟灑浪漫？并不是那張去除他私生子身份的旨意帶來了這一切，野心才是最根本的原因。

　　這不能叫做志向――志向是從小就有，由夢想到現實的一步――這是野心。被人承認的野心、成為國王的野心、獲得自己連夢想都沒夢想過的成就的野心。亞倫從小就在準備成為國王，自己卻只有劍術，以及突然迸發的野心。

　　他長嘆一口氣，眼中含著淚花，搖了搖頭：“你準備的很好，比我好，”他哽咽著說：“我什么準備都沒有。”

　　亞倫露出了勝利的燦爛笑容：“那，你現在準備好了嗎？”

　　這一瞬間，時間凝固了。列爾從這個片段中看到了完全不一樣的未來，一個他之前從未看到過的可能。命運編織的大網在這一瞬間準備重新再來，時光的河流要以新的方式流淌。

　　他出手了。

　　命運之力，是存在于世間最玄不可說的力量，是唯一只能夠從靈魂中散發，將靈魂相互纏繞從而影響時空的力量。當毀滅風暴出現的時候，所有的命運之力都會被逼迫出來，當做燃料燃燒。就像逝靈黯影那樣。原本所有的可能性都會劃歸于毀滅的無。這些損失掉的便是命運之力。耐括斯主宰使用炎魂晶收集這種力量。用來在虛空中形成自己的命運，好偷得生存的可能。

　　唯獨在這個世界，毀滅風暴被阻止，命運之力顯現，成了眾神都可以觀察和把玩的力量。列爾施展了傳奇法術，以他強悍無比的法力與浩瀚的知識為基礎，強行在反魔法力場區域中構建復雜的法術模型。他要同時扭動時間和空間，他要用一個自己預見并能夠控制的未來替換現在的這一個。如果是在原來魔法神的神國內。這只不過是意念一動就能完成的工作。現在在凡間，他必須借助傳奇法術才能夠勉強達成。

　　這個法術名叫替換現實。

　　可在這個房間中，還有一個人已經能夠感受到時間的波動。西格爾只覺得皮膚一癢，眼前就變換了景象。他看到無數個房間，每個房間都有亞倫、埃文，但其他的人不一樣。他看到有的房間中，埃文一躍而起，殺死了亞倫；有的房間中，亞倫抬抬手指，卡將匕首刺入埃文的后心。

　　還有些房間。雖沒有發生流血沖突，但兩人不歡而散。繁星王國還是兩派爭執的狀況。在無數個現實的可能性中，只有一個人完全沒有改變，無論怎樣的未來他都紋絲不動地站在房間中，如同僵尸、如同傀儡，就像游離在命運之外的看客。

　　那個人就是西格爾自己。

　　列爾念頌咒語的聲音如同圣堂的音樂，威嚴肅穆，充滿不可抵擋的力量。時空漣漪激發的震蕩吹得他須發皆張，充盈的魔法能量讓他的雙瞳如同太陽般明亮。

　　元素飛快地從西格爾身旁掠過，然后集中到列爾身前，在他的控制下變成兩條透明的銀色鎖鏈。其中一條鎖鏈飛向亞倫，鉆進了他的胸口；另一條則飛向另一個現實的亞倫，那個抬起手指來的亞倫。鎖鏈逐漸合并，兩個亞倫慢慢靠近。抬起手指的那個越來越清晰明亮，現實的那個開始變得黯淡無光。

　　“不！休想！”西格爾大吼一聲。列爾看了他一眼，臉上掛著不屑的微笑。能進入到時空的震蕩又如何，這世上幾個人具有改變命運的力量？他又不是神，根本連神國是什么都不清楚，又怎么能知道多重現實和扭曲現實的道理？除了喊幾嗓子之外，他連一根汗毛都移動不了。而且當法術結束的時候，現實就是事實，他根本不會記得發生過改變的事情。

　　但西格爾抬起了手臂，拿手指對準了他。

　　手臂上如有一座大山擊墜的壓力，在抬起的過程中西格爾壓裂了皮膚，擠碎了橈骨，肩胛骨上也出現了裂痕。年輕的大法師咬緊牙關，牙縫中溢出鮮血，在舌頭上留下咸腥和金屬的味道。他不能讓那個現實替換掉現在這個，他不能讓亞倫殺死埃文。不，他不能讓列爾殺死埃文！

　　元素聽我召喚！西格爾在心底念誦。但周圍是列爾形成的扭曲現實，就像神國一樣，這里的一切都只服從他的命令，以他的意志為核心產生。西格爾借不到外力，于是只能從內部擠壓。耐括斯骷髏的電漿能量被激發出來，但只能形成小小的火苗，根本不足以影響到列爾施展的法術。

　　必須有更多的元素才行！西格爾想到了精靈圣者，他承諾過無論在什么情況下，都可以開啟和秘爾城的傳送陣。西格爾一個動念，燃燒掉聚集起來的電漿能量，借助圣者準神力法陣的幫忙，在時空中開辟出一條狹縫。有這個就足夠了！就像被封閉多年的地牢中開了一個通風口，清涼的空氣從縫隙中穿透進來。

　　秘爾能核全力運轉，向它的主人供給了超乎想象的元素。神國的主場？西格爾在秘爾能核的范圍內也是主場！四大元素在他體內聚集，互相糾纏，互相補充，最終融為一陣虹彩的光芒。

　　四脈神箭！

　　西格爾出手便不留情，以最大的力量發射自己的四脈神箭。列爾右手緊緊抓著兩根鏈條，空出另一只手不斷施展各種咒語，試圖抵擋住四脈神箭。不過四大元素作為所有咒語的基礎，至少在這個世界中仍舊是所有規則之中最基本、最不可忽視的力量。

　　每一個法術撞上來，不管它采取的是什么結構，四脈神箭都只有一種對策：轉化它的元素屬性，然后吸收。火焰、寒冰、閃電、負能量、力場，甚至虹彩射線，都逃不過同樣的命運。四脈神箭不斷燃燒著秘爾能核提供的能量，以勢不可擋的步伐逐步推進。

　　列爾終于皺起了眉頭。他左手一揮，在掌心形成一個虛空黑洞，試圖用這種方法將四脈神箭永遠埋葬進去。四脈神箭是元素的存在狀態，它的對立面就是元素的空無狀態，所以仍舊會受到黑洞的影響。西格爾不由佩服列爾的學識，能夠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就找出規律，看出四脈神箭的弱點并加以克制。

　　不過他也有對策。西格爾運用大法師的力量，一心二用，將時空抖動起來。在這個無數現實疊加的區域，時間和空間無比松動、脆弱，所以做這件事情比在其他地方要容易的多。一道漣漪追上了四脈神箭，讓它在接觸到虛無空洞之前消失。

　　三秒鐘的現實被西格爾屏蔽掉了，原本這三秒鐘內四脈神箭會鉆進虛無黑洞，然后消失。現在四脈神箭越過了這三秒，也就避開了這三秒能導致的結果。它直接出現在虛無黑洞的后方，準確地擊中了列爾手中緊抓著的兩條銀色命運鎖鏈，將它們打得粉碎！

　　疊加的現實都消失了，列爾的傳奇法術“替換現實”被破解，時間又開始恢復常態，滴滴答答向前運轉。房間內風平浪靜，就好像什么都沒有發生過。只不過西格爾晃晃悠悠：清空自己體內電漿能量的舉動讓他渾身劇痛，就好像每一個細胞都要裂開一樣；他的右手軟軟地垂在身側，碎裂的骨片扎進了肌肉之中，破碎的皮膚滲出了鮮血。

　　列爾好整以暇，輕輕呼出一口氣。即使這是個新的現實，也不過是和其他可能性一樣，只是個現實而已。現在他知道了西格爾的潛力，這一情報對他掌握新的命運有極大的幫助。傳奇法術不是那么隨隨便便就能夠施展，肉體凡軀仍在晶壁規則的限制之中。且看后面如何發展吧，列爾心想。

　　盡管身體收到了重創，西格爾也要緊牙關硬撐著，絕不能讓自己倒下。在每一個可能的現實中，他都沒有倒下，這次也一樣。

　　在他手臂的血腥氣還沒有散發開之前，誰都不會察覺這里發生過法術戰斗，亞倫自然也不知道。他仍舊用自信而勝利的目光看著埃文，輕輕說出重若千鈞的話來：“你來當這個國王吧，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