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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賭局

  書房里,杜穿云上下打量倦侯,“你穿成這個樣子要干嘛?”

  韓孺子里面穿著平時的練功衣,外面裹著一件長長的黑色披風,頭上戴著遮雨的斗笠,“咱們不應該隱蔽一些嗎?”

  杜穿云已經換掉仆人的衣裳,穿著短衣長褲,看上去就像是一名剛結束晝間勞作的普通少年,“你這個樣子不叫隱蔽,是在警告外人不要干涉你做壞事,你說他們會不會聽?尤其是那些巡街的官兵會不會聽?”

  杜穿云說話總是很沖,韓孺子習以為常,摘下斗笠,問道:“說吧,我該怎么裝扮?”

  杜穿云接過斗笠扔到一邊,“不要披風…算了,你的模樣一看就是公子哥兒,留著披風吧,不要斗笠,你就是被我帶去賭錢的富家子弟,多帶銀子,備用。”

  韓孺子身上沒錢,轉向張有才,“把你身上的銀子都給我。”

  韓孺子和杜穿云要在夜里出門,瞞得了其他人,瞞不了張有才,而且也需要他的掩護。

  張有才不情愿地解下荷包,“為什么不帶我去,我也練了幾個月武功…”

  “不行,你得留下,萬一有人找我,你得幫我遮掩。”韓孺子接過荷包,也不知里面有多少銀子,隨手塞進懷里。

  “那你們早點回來,杜穿云,保護好主人,他若是出事,我非…唉,他要是出事,我非死不可,拿你也沒辦法了。”

  “有我在。能出什么事?”杜穿云生性灑脫,受不得千叮萬囑,轉身就走。

  韓孺子和杜穿云從后門離府,張有才在里面關門,約好明天四更左右過來開門。

  侯府后面是條小巷,走出不遠就是大街。天剛黑不久,街上的行人還很多,杜穿云在街口雇了一輛騾子車,直奔南城。

  韓孺子第一次坐這種車,覺得很顛簸,雙手緊緊抓住車板,對即將開始的冒險多少有一點緊張,問道:“你怎么對爺爺說的?”

  杜穿云盤腿坐在對面,“說什么?沒什么可說的。我經常夜里出門。”

  “在侯府里也是?”韓孺子壓低聲音,不想讓車夫聽見。

  “當然,府里那么無聊,我總得出來透口氣,再說江湖上的朋友也得來往。”

  “你在城里認識很多朋友嗎?”

  “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京城里豪杰不少,聽說過我們爺倆兒的名聲。愿意跟我們結交…”杜穿云滔滔不絕地說起來,偶爾會提及韓孺子聽說過的名字。都是他退位第一天前去倦侯府相助的閭巷豪杰。

  到了地點,車夫抱拳對杜穿云說:“這位小哥兒認識的人真不少,沒啥說的,這趟我請了,不要車錢。”

  杜穿云抱拳還禮,“無功不受祿。車錢得給。”

  “四海之內皆兄弟,就當是交朋友了。”車夫跳上車,甩鞭驅騾而去。

  韓孺子十分驚訝,“這個趕車的…”

  杜穿云得意洋洋,“他想必也是江湖中人。聽我說了這些話,愿意與我結交。”

  “可你們連姓名都沒說。”

  “哈哈,這你就不懂了,朋友交往哪能那么勢利?我說了許多事情,他總能打聽到我是誰,以后我也得找他,一塊喝頓酒。別小瞧趕車的,車行里也有英雄豪杰。”

  韓孺子并不小瞧車夫,只是覺得這種交往方式有點拐彎抹角,而且容易泄密,但他沒說什么,往四周望了望,二更未到,天已經很黑了,借著月光能看到周圍全是低矮的民房,中間鑲著一塊塊空地。

  “那些都是…菜園子嗎?”

  “對啊,所以這叫鮮蔬里啊。”

  “我還以為是仙人的仙…現在去哪找鐵頭胡三兒?”

  “跟我來。”

  杜穿云并非京城人士,對路徑卻很熟,前面帶路,拐進曲折的巷子里,在一戶人家門前停下,舉手敲門。

  里面有人低聲問道:“哪位?”

  “小杜,來找胡三哥。”

  里面沒聲了,過了一會,院門打開,走出一名大漢來,先看看杜穿云,扭頭又看韓孺子,認出來之后不由得一驚,失聲道:“是你!”

  “胡三哥認得我?”韓孺子之前沒見過鐵頭胡三兒的樣子,這時暗自在心里稱贊,只看外表,這人是一條好漢。

  胡三兒人高馬大,關上院門,拉著兩人走出一段距離,躲在陰影里,對杜穿云低聲道:“你瘋啦,怎么把他帶來了?”

  “是他自己要來。”杜穿云不服氣地說。

  “的確是我自己要來見胡三哥。”韓孺子解釋道。

  胡三兒大為尷尬,也不知道該怎么稱呼倦侯,撓撓頭,“這里是賭錢的局子,你…你來干嘛?”

  杜穿云搶先道:“跟三哥打聽個人。”

  胡三兒立刻警惕起來,“我又不是京城的土著,跟我打聽什么?”

  “可三哥認識的朋友多啊,不找你找誰?再說楊奉…”

  “行行,別提他,你們想打聽誰?”胡三兒對太監楊奉頗為忌憚,偏偏欠他人情,發作不得。

  “有一個騙子行的,自稱林坤山,四十歲左右,個子比我高比你矮,頭戴道冠,身穿長衫,面白,三縷胡須,常在西市坊的不歸樓閑坐。”杜穿云記得倒牢。

  韓孺子補充道:“還有報恩寺的瘋僧,法號光頂,跟林坤山肯定有聯系。”

  “不是說打聽一個人嗎?怎么變成兩個了,還有嗎?”

  兩名少年搖頭。

  胡三兒尋思了一會,“打聽這兩人干嘛?倦侯是貴人,最好遠離是非,杜穿云,你別亂攛掇,當心惹禍。”

  杜穿云雙手一攤。“一樁小事,你不幫忙,我們去找別人,我好歹也在城里結交了幾個朋友,就是認識的時間不長,不像三哥這么知根知底…”

  “少說沒用的。你小子就是嘴快,盡給你爺爺惹事。在這兒等著,我去問問。”胡三兒轉身走回小院。

  “成了。”杜穿云笑著說。

  韓孺子覺得自己悟出了一點門道兒,小聲說:“你們江湖人不熟的時候客客氣氣,相熟之后反而隨意。”

  “是嗎?我倒沒注意。三哥很有本事,鐵頭功縱橫江湖,更厲害的是手上功夫。”

  “拳法?掌法?”

  “擲骰子。”

  “啊?”

  “別小瞧這門功夫,就靠著幾粒骰子,三哥才能走遍天下。到哪都能吃得開…”

  杜穿云又開始吹噓,韓孺子明白了,敢情在江湖里什么都不能小瞧。

  胡三兒回來,二話不說,先在杜穿云頭頂狠狠拍了一巴掌。

  “嘿,你又不是我爺爺,干嘛打我?”

  “打你的多嘴多舌,這是什么地方?你帶著倦侯來這里就不應該。還要大嚷大叫,生怕別人不知道嗎?”

  杜穿云哼哼幾聲。沒再說話。

  “倦侯,我必須得問一聲,您打聽這兩個人干嘛?”

  “說來慚愧,我中了這兩人的連環計,損失了幾百兩銀子,銀子不多。只是…咽不下這口氣。”韓孺子早就想好了謊言,心中有點羞愧,可是實在不想隨便泄露秘密――他對鐵頭胡三兒還不熟。

  站邊旁邊的杜穿云驚訝地瞪大眼睛,對倦侯的好感又增加幾分。

  胡三兒點點頭,“原來如此。倦侯既然找到我胡三兒,我不能不管,這樣吧,我把銀子給你要回來…”

  韓孺子搖頭,“我要的不是銀子,一是想出口氣,二是想了解一下這兩人怎么就能騙得到我,以后也好長個記性。”

  鐵頭胡三兒想了一會,說:“光頂不是尋常人物,我得罪不起,我勸倦侯也別惹他,光頂肯定不是故意針對您,大概是受人之托幫個小忙。”

  韓孺子吃了一驚,沒想到瘋僧光頂居然是一位“惹不起”的江湖大人物,點頭道:“好,騙銀子的是林坤山,我就找他。”

  “我不知道林坤山是誰…”

  胡三兒話剛出口,杜穿云怒道:“一個不能惹,一個不知道,合著你什么都沒打聽到,虧我在倦侯面前把你一通吹捧…”

  “再嚷嚷,我這就拎著你去見杜老爺子,問問他知不知道孫子在做什么。”

  杜穿云閉嘴。

  胡三兒向倦侯道:“我沒打聽出林坤山的來歷,但是知道他在哪,要我把他揪來嗎?”

  “當然,那就更好了。”韓孺子沒想到事情這么容易,“在哪?咱們一塊去吧,我和杜穿云能幫忙。”

  “呃…這個地方倦侯去不得。”

  “為什么?我已經到這兒了。”

  胡三兒不知該怎么說,杜穿云開口了,“倦侯很好說話,不用跟他遮遮掩掩,不就是妓院嗎?我去得,他也去得。”

  “別胡說!”鐵頭胡三兒喝道,“我找個地方,倦侯在那等會兒,您說的那個林坤山有人見過,他這些天每晚都住在一戶娼家,我去把他給您帶來。”

  “那就有勞胡三哥了。”韓孺子的確不想去那種地方。

  鐵頭胡三兒將倦侯和杜穿云送進賭局旁邊的一間屋子里,自己走了。

  隔壁擲骰子的聲音很響,韓孺子坐在土炕上,有些心神不寧,“胡三哥一個人去沒事吧,我不應該對他隱瞞事實。”

  “放心吧,他有分寸,肯定會叫人幫忙。”杜穿云倒不擔心,只是有點手癢,“也不知道三哥什么時候才能回來,要不我過去賭兩把?算了,被他知道又得向爺爺告狀…”

  杜穿云忍住賭性,雙手捂住耳朵,來回踱步,嘀咕道:“不能賭啊…”

  整整一個時辰過去,杜穿云疑惑地說:“胡三哥平時辦事挺穩當的一個人,怎么這時還沒回來?”

  沒等韓孺子開口,隔壁賭興正濃的一伙人,突然沒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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