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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當斬

  羅副將其實已經醉得麻木了,腦子里一片空白,仍舍不得送到嘴邊的酒肉,更舍不得松開臂中的兩名女子,他很清楚,只要一松手,那些如狼似虎的將官就會撲上來,將她們奪走。

  他是個手緊的人,手指能彎曲絕不伸直,握杯緊、抓錢緊、抱女人緊,寧可讓東西爛在手里,也不愿與他人分享,滿桌的酒肉,都是手下將官孝敬的。

  “幾十萬楚軍,只有…只有咱們…立下大功,右將軍吃肉,咱們…喝湯,必須…必須喝個夠,來!”

  兩杯酒送到嘴邊,羅副將一碗喝了一口,咧嘴大笑,將兩名女子摟得更緊,她們只好使出渾身解數,面帶微笑的同時,保持手中酒杯的平衡。

  十幾名將官早已爛醉如泥,又一次,他們敗給了羅副將,沒能將他灌醉。

  韓孺子就在這時帶人趕到,看著滿屋子的烏煙瘴氣,越發堅定了奪取兵權的意志。

  屋子里燃著十幾根蠟燭,亮如白晝,羅副將瞇眼看了一會,認出那是鎮北將軍,立刻將女子按在桌下,兩人只好放下手中的酒杯,然后他想起來,自己奉命領軍,職位比這位廢帝高一級,于是稍稍松手,沖著門口傻笑。

  “鎮北將軍,你來晚了…來晚了,去別處…找女人吧,你幾歲了?”

  “交出將軍印。”韓孺子命令道。

  “憑、憑什么?”羅副將借著酒勁,一點也不怕廢帝,甚至不肯起身迎接。

  杜穿云帶著兩名衛兵,繞過滿地的醉酒者,來到羅副將身邊,衛兵伸手去拽兩名女子,羅副將大怒,雙臂用力,喝道:“我的,都是我的!”

  杜穿云在羅副將脖子后面劈了一掌,羅副將雙臂微麻,沒能保住懷中的女人,怒不可遏,騰地站起來,酒勁上涌,腦中一陣眩暈,自己倒下了,就算整個天下在手,他也只能松開,打個哈欠,合上眼睛,“我的,誰也不能…”

  杜穿云在副將懷里翻了兩下,掏出一個小包裹,打開之后看了一眼,送到倦侯面前。

  果然是馮世禮托付給羅副將的將軍印。

  韓孺子對軍中事務已有了解,收印入懷,下令道:“兩位副將酗酒誤事,下獄;即刻召集軍中所有七品以上將官與文吏,兩刻鐘之內到將軍府議事,后至者以軍法論。”

  奪印輕而易舉,眾人信心大增,立刻奉命行事,但是韓孺子和柴悅明白,奪印只是開始,讓眾人承認奪印之舉,才是最難的一步。

  部曲營的士兵夜里也在縱酒狂歡,只有少數人因為要守衛將軍府,沒有參與慶祝,韓孺子聚集到七八十人,命他們手持刀槍,站在左右兩邊。

  羅副將雙手被負,靠著一根柱子坐在地上,仍在做美夢。

  一多半將官與軍吏在與羅副將喝酒,也被拖至將軍府,倒在地上仍在酣睡,少數人稍有清醒,沒敢睜眼,趴在地上裝睡。

  柴悅等人陸續將其他將吏找來,第二位孫副將也喝了不少酒,睡得早,比較清醒,是被杜穿云和崔騰硬給拖來的。

  孫副將很不服氣,在堂上立而不跪,昂首大聲道:“鎮北將軍,誅殺立功將士,你這是要造反嗎?”

  韓孺子取出將軍印,放在案上,下令道:“澆水。”

  部曲士兵早已準備好涼水,一盆盆澆下去,正值深秋的凌晨,雖然不至于冷得將鐵凍碎,冷水澆頭的滋味可也不好受,裝睡的幾人最先起身,其他人隨后跳起來,嘴里哇哇大叫,搖搖悠悠地轉動,不知發生了什么事。

  羅副將也醒了,早已不記得之前發生的事情,發現女人不在懷里,雙手被捆,怒道:“誰?誰在跟本官開玩笑,不想活了?”

  看到倒地的同僚們沒有被殺死,孫副將稍安,再看向案上的將軍印,不安地問:“怎么回事?”

  “匈奴大軍即將殺到碎鐵城,馮右將軍很可能已經遇難。”

  此言一出,眾將吏大驚失色,羅副將終于站起身,手上的繩子卻解不開,“匈奴人被打敗了,哪來的大軍?把印還給我!”

  “大敵當前,兩位將軍不宜掌印,從現在起,碎鐵城楚軍聽我命令。”

  “哈哈,你一個毛孩子,想讓我們聽你的命令?做夢!”羅副將使勁兒晃動雙臂,“右將軍將大軍托付給我們兩人…”

  “縱酒狂歡、私挾女子,這就是你們兩人的治軍之術?”韓孺子拍案而起,抓起將軍印,“羅副將為官無道,帶頭破壞軍紀,當斬。”

  “誰敢斬我?我是朝廷任命的北軍右軍副將,我伯父是…”

  蔡興海拔刀上前,“我是北軍監軍,專斬你這種無能誤事之輩!”

  所謂監軍并無實權,而且蔡興海已被調任為鎮北將軍麾下的馬軍校尉,比右軍副將低了一大截,更沒權力斬將,羅副將瞪起雙眼,更不服氣,“除了右將軍,誰也不能…”

  蔡興海行伍出身,又高又胖,力量不小,一刀砍下去,羅副將人頭落地。

  蔡興海收起刀,向韓孺子拱手道:“執法畢,請將軍查驗。”

  堂上的將吏跪下一片,孫副將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知被誰在身后輕輕踢了一腳,膝蓋一軟,也跪下了。

  “匈奴大軍將至,碎鐵城三萬將士的性命握于我與諸位之手,請諸位就在這里推舉一位賢將,我立刻交出此印。”

  羅副將的人頭就在地上,沒人會犯糊涂,孫副將第一個表態,其他人附和,認為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鎮北將軍都最適合掌印。

  天邊泛光,韓孺子再不推辭,開始下達命令,首先派出斥候伺察匈奴大軍,其次緊閉城門整頓全軍,然后派人快馬加鞭先行去往神雄關報信。

  韓孺子還不能立刻出發,殺將奪印,正是軍心極度不穩的時候,他得留一陣。

  剛剛慶祝過勝利的將士們,很難相信還有一只匈奴大軍就在附近,只是憚于軍法,不敢亂說,鎮北將軍身份又比較特殊,他們也不知道這背后究竟藏著什么朝廷陰謀,因此嘴閉得更嚴。

  韓孺子一整天都在城中巡視,先到部曲營,晁化醒來之后羞愧難當,鎮北將軍最需要親信的時候,他卻與士兵醉得不省人事,但這不能完全怨他,喝酒之前他請示過,得到了允許。

  接下來,韓孺子帶著柴悅和蔡興海走遍每一座軍營,爭取讓所有將士都看到自己。

  最后巡視的是勛貴營,這里的軍心最亂,可是掩飾得也最好,韓孺子不指望四百多名勛貴子弟全都支持自己,只要他們不惹事就行。

  午時過后不久,第一撥斥候返城,帶回確定無疑的消息,真有一只匈奴大軍正在逼近碎鐵城,天黑之前就能趕到。

  消息傳開,全軍聳動,鎮北將軍威望陡升。

  韓孺子趁熱打鐵,命柴悅安排防守、蔡興海執行軍法,柴悅的第一道命令就是派人去駐守城東小山上的烽火臺,那里已經堆好了石塊,隨時能夠推下山去,將觀河城堵住。

  進城、出城的斥候一隊隊絡繹不絕,帶回來的消息越來越驚人,太陽落山前半個時辰,斥侯已經沒必要出城,匈奴大軍在河北出現。

  一開始到達的是前鋒軍隊,大概有四五千人,離得很遠,縱馬來回奔馳,顯然也在勘察周圍情況。

  沒過多久,更多匈奴騎兵陸續趕到,沒有過河攻城,而是在遠處安營。

  匈奴人越來越多,柴悅下令,向烽火臺上的士兵傳信,推下石塊,天黑時將觀河城堵住。

  沒人懷疑匈奴大軍的存在了,天黑之后看不清對岸的情形,最低的估計也有五萬敵軍,遠遠多于碎鐵城楚軍——號稱三萬,實際只有兩萬五千人左右。

  到了這時候,軍中的氣氛不是懷疑,而是膽怯了,大家都在想一個問題:為什么不撤防神雄關?直說的話,就是為什么不趕快逃走?

  柴悅負責向眾人解釋:按照大楚軍法,遇敵畏懦和棄城不守,將吏都是死罪,士兵也會被削奪軍餉,甚至被處以徒刑,以囚犯的身份從軍。

  “匈奴人雖眾,三萬楚軍總能堅守一陣,鎮北將軍會親赴神雄關搬取援兵,關內楚軍不下二十萬,很快就能趕來與匈奴人決戰。”柴悅只好連哄連騙,關內楚軍數量不少,但是大都前往各郡縣平亂,一時半會集結不起來。

  但是身為楚將,柴悅明白一點,碎鐵城必須守住,只有在這里,楚軍才能進退自如,一旦退至神雄關,楚軍有守無攻,或者只能從北方繞行才能進攻匈奴人,將會失去背靠城池的優勢。

  韓孺子原打算入夜之后就出發,為了穩定軍心,他又多留了一段時間,在見過許多將士之后,他發現自己不能帶走太多人,尤其是不能帶走東海王。

  “崔騰要去南軍送信,咱們兩人前往神雄關,在外人看來,這是‘一家人’都要逃跑。”韓孺子必須給城里的楚軍留一點保證,“一個去神雄關,一個留在碎鐵城,你選吧。”

  東海王轉了轉眼珠,“我留下,但你得保證能將援軍帶來。”他當然要留下,城內楚軍已經接受鎮北將軍和柴悅的指揮,還算穩定,奪取神雄關卻是勝負難料,“大家各有所長,你能奪權,我能守成。”

  夜至三更,孟娥如約而至,韓孺子只帶二十多人,出發前往神雄關,天亮不久,空中陰云密布,將近午時,雪花飄落,宣示冬季的到來。

  冬季本是阻擋匈奴人的天塹,今年卻對楚軍不利,河水一旦結成厚冰,北邊的匈奴大軍將能長驅直入,直達碎鐵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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