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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塞外的“蘆葦”

  黑夜放大了對面的聲音與影像,加深了自己的猜忌與恐懼,山下的荒野中似乎布滿了匈奴人,如同群狼一般嗥叫不止。

  山坡上的九十多名楚兵盡皆變色,他們面對著十倍于己的敵人,已經退無可退,援軍最快也要兩天以后才能到達,誰也不知道該怎么堅持下去。

  山下的呼嘯聲突然升高,無數支箭矢射來,在火光映照的地面上留下詭異的影子,看上去像是用床弩發出的重箭,第一排的不少人舉起了手中的盾牌,杜穿云也在猶豫,但他多看了一眼倦侯,尤其是老將軍房大業。

  房大業已在弓上搭箭,但是沒有引弦,站在那里一動不動,甚至沒有抬頭看天,目光緊盯著山下的幢幢身影。

  杜穿云于是也不動。

  那些箭只是虛張聲勢,飛到半途就掉在地面上,根本不是鋪天蓋地,只有十幾支。

  房大業突然收腹引弓,后兩排的士兵馬上照做,只是手臂全都微微發抖,找不到明確的目標,只好對準燃燒的火堆。

  韓孺子握著刀,大聲道:“除了房老將軍,其他人聽我命令,不準隨意放箭!”

  眾人接受命令,卻沒人開口應聲。

  匈奴人的叫喊聲漸消,山下傳來清晰的說話聲:“楚人稍安,我是匈奴使者,不是將士。”

  等了一會,有人騎馬進入火光的范圍內,張開雙臂,表示自己不是來挑戰的。

  韓孺子對杜穿云另一邊的小校說道:“問問他的來意。”

  小校點頭,盾牌護在胸前,下行幾步,大聲道:“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那名會說中原話的匈奴人沒有通名報姓,向上方不住打量,“帶兵的是哪位將軍?”

  小校回頭看了一眼,大聲道:“有事就說,沒事…”他想邀戰,怎么也不敢說出口。

  匈奴人笑了幾聲,“哪位將軍并不重要,我來告訴你們,匈奴大軍已經將你們包圍,你們速速投降,或可逃過一死,否則的話…”

  房大業一箭射出,貼著馬身掠過,坐騎受驚,揚蹄躲避,差點將馬上的人掀下來。

  匈奴使者伏在馬背上,轉頭就跑。

  片刻之后,匈奴騎兵呼嘯而至,越過火堆,向半山腰沖來。

  房大業彎弓射箭,他的箭術與金垂朵截然不同,動作慢而舒緩,由于兩臂比較長,引弓的姿勢也不標準,像是剛拿到弓箭的少年在射擊十幾步以外的兔子。可他射出的箭遠而有力,遠遠超出普通士兵,更強于力量不足的金垂朵。

  居高臨下,他的箭直射百步以外,每箭必中,非人即馬。

  可匈奴騎兵還是不停沖鋒,老將軍射了三箭,數十騎已經沖到五十步以內。

  韓孺子也算是有過戰斗經驗了,可這是第一次面對匈奴人,他仍然感到緊張,胸中憋悶,像是被孟娥戳了一指,早在房大業射出第一箭的時候他就想下令射擊,心里卻明白,并非人人都有老將軍的本事,他必須等待。

  等得越久,胸中的憋悶感越強。

  匈奴人的箭也射來了,有幾支甚至到了楚軍頭頂,第一排人舉盾格擋,韓孺子在指揮,房大業正射箭,后兩排將士嚴陣以待,都得露出上半身。

  不能再等了,韓孺子大聲下令:“放箭!”

  第二排士兵放箭,接著是第三排。

  數十支箭齊射出去,準頭雖然差了些,聲勢卻是房大業一個人無論如何制造不出來的。

  匈奴人退卻了,留下兩匹死馬,傷者、死者都被帶走了。

  房大業的肚子又鼓了起來,嘆道:“匈奴人表面兇猛,內心里怕死,沖鋒大都是虛張聲勢,引誘敵軍迎戰,一有人中箭就會退卻,可現在天太黑了,后面的人看不到前方的情況,反而變得勇敢了。”

  隊伍里有人發出空洞的笑聲,雖然擊退了匈奴人的進攻,他們卻高興不起來。

  匈奴人很快發起第二輪進攻,看上去人更多,但是非常謹慎,騎士都伏在馬背上,覺得距離差不多了,挺身射一箭立刻趴下。

  房大業射中兩匹馬,落地的騎士立刻跳到同伴的馬背上。

  這批進攻者當中有幾人的箭射得頗遠,兩名楚兵被射中,韓孺子不得不提前下令放箭。

  匈奴人又被擊退了,除了幾匹馬,騎士沒有傷亡。

  不用房大業介紹,眾人也看懂了匈奴人的戰術:以車輪戰術消耗楚軍的體力與箭矢,然后一擁而上結束戰斗。

  匈奴騎兵將近千人,可以不停地輪番進攻,九十幾名楚軍的箭矢卻不能無窮無盡,唯一的優勢是居高臨下,又是原地引弓,普遍射得更遠一些。

  五輪進攻之后,雙方都沒有傷亡,楚軍的箭矢卻已消耗近半。

  進攻間隙,房大業重重地嘆了口氣,好像對什么事情感到不滿,身子晃了兩下,說:“我累了。”

  韓孺子馬上命人搬來幾套剩余的馬鞍,摞在一起,正好到屁股下面,老將軍靠在上面,又重重地嘆了口氣,“張天喜、駱英華…你們跟我一塊放箭,其他人盡量少放箭,想辦法自保吧,被射中的人拖到后面去。”

  房大業點了五個人的姓名,他從未回頭,卻知道誰的箭術更好一些,他極少與別人交談,突然間叫出姓名來,將眾人都嚇了一跳。

  被叫到的五人調整位置,站在房大業身后,其他人暫時放下弓箭,以盾護身,除此之外,也沒有別的自保手段。

  房大業緩緩扭頭,對韓孺子說:“匈奴人早晚會換用步兵,你想辦法應對吧。”

  “騎兵攻不上來,步兵更不行吧?”杜穿云一直沒有參與戰斗,聽說有步兵上陣,開始興奮了,看著一手旗、一手盾,不知待會要放棄哪一個,好騰出手來拔刀,“匈奴人也有步兵?”

  “有。”房大業冷淡地回道,低著頭,弓箭橫放在腿上,像是要睡覺。

  韓孺子沒見過匈奴人的步兵,可他馬上就明白了老將軍的意思,“我會想辦法。”

  匈奴人又來了,他們已經熟練掌握了進攻節奏,知道在哪里既能威脅到山上的楚軍,迫使敵方消耗箭矢,又能迅速調轉馬頭,安全撤退。

  可這一次他們迎來的箭矢不多,卻出奇地準,六支箭射來,總有一兩支能夠射中人或馬。

  匈奴人很快退卻,又試探了一次之后,他們明白楚軍是在節省箭矢,于是再度進攻的時候,沖到了三四十步以內,對于膽戰心驚的人來說,敵人幾乎就在眼前,杜穿云將幡旗用力插進土里,拔出了腰刀,其他人也都做好了準備,以為要進行一場肉搏戰。

  匈奴人勝券在握,卻不想冒險近戰,射出一批箭之后,又撤退了。

  房大業等六名將士射倒了五名匈奴人,己方卻有十幾人倒下,這個距離太近了,盾牌保護不了全身。

  死傷者被拖到后面,慘叫聲不止,剩下的人更加害怕,韓孺子身后的一名勛貴子弟小聲道:“死定了,這回死定了…”

  房大業沒有放棄,有條不紊地又搭上一支箭,只要敵人沒有攻上來,他總是一副垂頭喪氣、昏昏欲睡的樣子,匈奴人逼到近前也不驚慌,射中了也不興奮。

  韓孺子也不想放棄,雖然從里到外都繃得緊緊的,斗志仍未消退。

  夜深了,月光散下,照得大地出奇的明亮,山下的匈奴人讓韓孺子想起了拐子湖岸邊的蘆葦,成群成片,隨風飄動,只是塞北的“蘆葦”動得更快,也更加兇殘。

  “差不多了。”房大業抬起頭,望向遠方,“匈奴人的耐性快要耗光了,應該派步兵上陣了。”

  韓孺子轉身,招呼三十多名部曲士兵,“跟我來,匈奴人用步兵,咱們就用‘騎兵’。”

  “要沖下去嗎?”杜穿云眼睛一亮,戰斗進行半天,他卻一刀未出,憋悶壞了。

  “馬沖,人不沖。”韓孺子早已想出一個計劃。

  百余匹馬正在后方的山坡上吃所剩無幾的豆料,對人類的爭斗視而不見,只在喊聲太刺耳的時候,不耐煩地甩甩尾巴。

  韓孺子等人將馬匹聚在一起,為了不讓敵人提前防備,仍然留在后方。

  杜穿云還得保護幡旗,也跟房大業一樣唉聲嘆氣,心想自己大概沒機會立功了。

  匈奴人的騎兵又來了兩次,人數不多,逼得也不夠近,有點敷衍的意思。

  月過中天,山下來了一支奇怪的隊伍,像是一群步兵在穩步前進,又像是一頭巨大的動物在蠕動。

  山下的火堆早已熄滅,“怪獸”到了山腳下,山上的楚軍終于看清,那是一群持盾步兵,他們不只擋住了前方,連頭頂也給罩住了,最前一排的士兵只能透過縫隙向外張望,行進速度因此特別緩慢。

  再多的箭也擊不破這只盾牌軍。

  “匈奴人真有步兵啊,我還以為他們只會騎射呢。”杜穿云得到過提醒,這時還是有點吃驚。

  “從前沒有,投降大楚這么多年,也該學會了,只是不愿輕易使用。”房大業的聲音如同久病者一樣沉悶,頓了一下,又說道:“再用從前的打法與匈奴人交戰,會吃大虧。”

  這正是韓孺子擔心的事情,柴悅很聰明,但他對匈奴人的了解全來自于武帝時期的記載,與大將軍韓星倒是一拍即合,用來對付在河內定居數十年的匈奴貴族,只怕會有不小的漏洞。

  但這不是眼前的麻煩,他得用馬匹沖破匈奴的盾陣,此戰若是失敗,那真的就是一敗涂地,至于馬匹用光之后,拿什么阻擋下一次進攻,他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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