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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孺子沒有多少考慮時間,立刻說了一聲“好”,外面的人捅鎖開門,韓孺子驚訝地問:“你怎么會有鑰匙?”
“噓,別吵醒附近的狗。⊥,”
韓孺子走出“牢房”,看到外面有三個人,金垂朵、丫環和金二公子,四個人互相看了一會,誰也沒動,他們都不認識路。
韓孺子招招手,示意其他人跟他走,晁化安排房間的時候,他趁機觀察過周圍的形勢,夜里看得不太清楚,只能瞧出大概,但他心中已經有了一個初步的逃亡計劃。
從正門走出去是不可能的,那里有守衛,雖說看得不嚴,四個大活人走出去還是會被發現,而且外面的路不好走,很容易被追上,韓孺子想走水路。
寨子依水而建,必有舟船,韓孺子此前特意尋找過,發現一處像是簡易碼頭的地方。
他猜得沒錯,離他們不遠有一處斜坡,盡頭是一座伸至水中的木橋,兩邊停著七八條小船。
“有人會劃船嗎?”韓孺子小聲問。
金二公子點點頭,“我劃過。”
這就行了,韓孺子走到橋上,正要上船,突然收回腳,解開系船的繩子,用力將船推開,讓它隨流飄蕩,金垂朵等三人先是一愣,馬上明白過來,分別去解繩推船,最后只留一條。
金二找來了一只槳,四人上船坐穩,金二輕輕劃水,離寨子漸行漸遠。
他們松了口氣,韓孺子又提出那個問題:“你怎么會有鑰匙?”
金垂朵與丫環坐在對面。冷淡地回道:“鑰匙就在晁化身上。制伏他。自然就有鑰匙了。”
“你沒殺他吧?”韓孺子覺得晁化不全是壞人。
“嘿,他叫了你兩聲‘陛下’,你就真當他是忠臣了?”金垂朵十分不屑。
“晁化肯定是寨子里的頭目,殺死他會給你的父母兄長惹下麻煩。”
金垂朵握著橫放膝上的長弓,盯著韓孺子看了一會才說:“沒殺,只是把他捆起來。”
“你們…就這么拋下其他人不管了?”
“閉上嘴,你現在還是俘虜。”
韓孺子笑笑,四處遙望。只見一片片的蘆葦與無盡的水域,對金二說:“別離陸地太遠,等天亮咱們就能辨別方向了。”
“嗯。”金二應道。
“對了,還未請教你怎么稱呼?”
金二看了一眼對面的妹妹,低聲道:“我叫金純忠。”
“今年多大?”
“十七。”
“哦,我今年十四,應該叫你金二哥…”
“不敢當。”
對面的金垂朵道:“跟他這么客氣做什么?他是俘虜,你應該嚴厲一點。”
“嗯。”金純忠對誰的話都聽,專心劃船,同時借著月光觀察陸地。不能離得太遠,也不能靠得太近以免擱淺。
丫環卻不當倦侯是俘虜。笑道:“聊聊天有什么不好的,我叫蜻蜓,跟你同歲,也是十四,小姐大你一歲,今年…”
“就你話多。”金垂朵打斷丫環說話,“咱們現在還在京城附近,離草原遠著呢,必須步步小心,一點也不能大意。蜻蜓,你帶好盤纏了?”
蜻蜓拍拍肩上的包袱,“都在這兒,金銀都有。”
“二哥,你帶好通關文書了?”
金純忠點點頭。
“你們連通關文書都有了?”韓孺子有些驚訝。
“哈,你以為很難嗎?三百兩銀子一份,便宜得很。”
韓孺子隱隱仍覺得自己是大楚皇帝,不由得嘆息一聲,邊疆正與匈奴軍隊對峙,后方居然買賣通關文書,照這樣下去,難道大楚真的要完蛋?
丫環蜻蜓低聲道:“不讓我們聊天,你自己…”
四人逃出來的時候已是后半夜,半個時辰之后天色漸亮,金純忠劃累了,韓孺子接手,試了試,發現也沒有多難。
等金純忠再次接手,韓孺子說:“你們兩個同父同母,與金大公子不是同一個生母,對不對?”
金純忠笑道:“你猜得真準。”
朝陽在金垂朵側后方升起,照得她與蜻蜓籠罩在一片光芒之中,韓孺子暗自稱贊,站起身尋找京城的方向,可這里地勢太低,周圍又有蘆葦、樹林遮擋,根本瞧不見城池的蹤影。
“那邊有漁夫,咱們可以打聽一下。”韓孺子指著不遠處的蘆葦蕩。
一名老漁夫手持長蒿撐著小船也在向他們靠近,遠遠地大聲道:“早啊,有收獲嗎?”
韓孺子回道:“我們不是來打魚的,乘船游玩,一時迷路,請問老丈,去往京城怎么走?”
“我就說嘛,附近的村子哪有你們這樣的俊俏人物。去京城你們可走錯方向啦。”
韓孺子不想回頭,“煩請老丈指引,什么地方能夠登岸,我們想走陸路回京。”
“這樣啊,那你們跟我走吧,靠岸之后我再給你們指條路。”
“如此甚好,上岸之后必有重謝。”
韓孺子看向蜻蜓,丫環緊緊抓住包袱,看樣子不想將錢用在這種事情上,金垂朵卻很大方,“給他一百兩銀子。”
蜻蜓瞪大雙眼,“小姐,你以為我是騾子,能帶一箱銀子嗎?我只帶著…銀子不多,只能給五兩,已經不少啦,小姐,我在家里侍候你五個月,才能拿到五兩。”
“五兩夠了。”韓孺子說,他這半年來經常在外面買東西,大概了解銀子的價值。
老漁夫卻不在意銀子多少,已經調轉方向,撐船向蘆葦蕩里劃去,動作看似舒緩隨意,速度卻比后面的船快多了,沒一會就到了蘆葦蕩邊。停船等候。
金純忠有點擔心。“不會上當吧?”
韓孺子還沒開口。金垂朵道:“咱們是趁夜逃出來的,消息不可能這么快傳到這里,而且他就是一名老漁夫,有什么可怕的?”
金純忠再無疑問,努力劃船。
趁著還有一段距離,韓孺子問:“你們真的不管歸義侯了?”
金垂朵臉色微怒,等了一會還是回答了,“你也看到了。父親迷戀…帶著那三個妖精我們是不可能達到草原的。柴韻是我殺的,我走之后,父親可以自己選擇是走是留,大哥愿意留在父親身邊,我管不了。”
“那些人不是要送你們一家去草原嗎?”
“嘿,他們要的只是你,對金家根本不感興趣,晁化這些人都是本地村民,離家從未超過百里,怎么可能送我們去千里之外的草原?我要自己去。就帶著二哥和蜻蜓。”
“還有我。”韓孺子提醒道,“你還是要將我送給東單于當禮物?”
船已經靠近老漁夫。金垂朵不再說話。
“前邊就能靠岸。”老漁夫指著蘆葦蕩里,“真巧,你們遇見了我,再往前,至少得十里以外才能停船,離京城就更遠了。”
“多謝老丈,請問此湖何名?”韓孺子站在船頭與老漁夫交談。
“呵呵,你們連湖的名字都不知道,就敢來游玩,膽子真大。這是拐子湖,沒啥景致,估計你們也是誤闖進來,從前沒聽說過吧?”
韓孺子搖頭,他的確沒聽說過。
老漁夫放慢速度,讓小船跟上,韓孺子問道:“這附近有一個河邊寨嗎?”
老漁夫扭頭看了他一眼,“你們從河邊寨過來的?”
“不是,可我們得到過提醒,最好不要靠近那里。”
“提醒得對,河邊寨不是好地方。”老漁夫沒有多做解釋。
韓孺子小心地問:“寨子里的人…是強盜嗎?”
老漁夫又回頭看了他一眼,“算是吧。”
“這里離京城不過二三十里,竟然能有強盜聚集?官府不管嗎?”自從進入河邊寨,韓孺子就有這個疑惑,很想問個明白,對面的丫環蜻蜓好奇地聽著,金垂朵卻好像不感興趣,輕輕撫摸膝上的弓。
“官府?強盜就是官府送到這里的。”
“此話怎講?”韓孺子越發驚訝。
“你是當官的?”
“不是。”
“那你問這些做甚?”
“我認識一些朝中的大臣,如果真有什么徇私枉法的事情,或許可以傳達一下。”
金垂朵不屑地輕哼一聲。
老漁夫想了一會,頭也不回地說:“去年京師地震,你經歷了嗎?”
“當時我就在…城里,記憶猶新,地震跟強盜有什么關系?”
“地震會震塌房屋、會死人,拐子湖里的水涌上岸,淹沒不少村莊,人是跑出來不少,可是沒吃沒住,只好當強盜。”
“咦,我記得很清楚,當時朝廷發放不少粟米救濟災民,應該是人人有份。”
老漁夫大笑數聲,“朝廷好啊,可惜我們這兒離朝廷太遠了。”拐子湖就在京城附近,老漁夫出言嘲諷,隨后嘆息道:“去年地震之后朝廷的確發來了一批糧食,可地方官吏沒有發放,而是高價售賣,價格是平時的十倍以上。”
“會有這種事?”韓孺子難以置信。
“去年米貴如金,今年就會恢復正常,貪官們將去年應發的粟米算入今年的租稅,強迫百姓按手印領取,其實百姓拿到手只是一張紙條,能用來抵今年的秋租,到時候貪官們再用去年賺來的錢買低價米湊數。可是有幾戶人家能挺過這一年?要么餓死,要么賣兒鬻女,要么…就去當強盜。河邊寨早就有,里面沒多少人,自從去年開始,人就多了,今年看情況吧,若是再來一兩次天災,去入伙的人還會更多。”
韓孺子義憤填膺,“豈有此理,天子腳下,怎么會有如此膽大妄為的貪官?究竟是誰,請老丈告訴我。”
老漁夫再次大笑,船已靠岸,他將長蒿伸來,說:“大楚就需要你這樣的好皇帝。陛下,請上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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