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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拜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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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孺子自動醒來,天還很黑,他扭過頭,慢慢地分辨出妻子的頭部輪廓,她睡得很熟,幾根手指露在被子外面,像是躲在帷幕里向外偷窺。

  韓孺子下床,悄悄穿衣,聽到床上傳來朦朧的聲音:“天還黑著…”

  “我起來坐會。”韓孺子輕聲回道,原地站了一會,聽到床上沒有聲音,慢慢走到窗前坐下,靜靜地等待天亮。

  侯府的后花院廢棄已久,還沒有收拾出來,杜氏爺孫昨天親自動手,掃開積雪,辟出一塊長方形場地,要在這里傳授武功。

  韓孺子與張有才換上緊身打扮,天剛亮就到了,老爺子杜摸天還沒來,只有杜穿云一個人等在那里,背負雙手,打量兩名“徒弟”。

  張有才不喜歡對方的態度,“喂,這里可不是你的‘江湖’,見到倦侯你得行禮。”

  “天地君親師,宇中五大,師傅占其一,站在這兒,我是師傅,你們是徒弟,哪有師傅向徒弟行禮的規矩?”杜穿云的身板挺得更直了。

  張有才還想爭辯,韓孺子抬手示意他聽話。

  杜穿云點點頭,繼續道:“杜氏武功,天下聞名,多少人跪在地上哭著要拜我們爺倆兒為師,我們都沒有同意,你們二人也算是機緣巧合…”

  張有才不屑地撅起嘴。

  “不服氣是吧?來來,咱們較量一下。”杜穿云挽起袖子,雖是大冬天他穿得也不多,只是一層棉衣,領口故意敞開些。

  張有才還是有點自知之名的,“我不比,我就是一名普通的小太監,能打敗我的人千千萬萬,說明不了什么,你若是真有本事,就去挑戰更厲害的對手。”

  侯府里找不出更厲害的對手,杜穿云卻非要亮一手,到處看了看,指著附近沒掃過的積雪,“想看真本事,行,我給你們來一招‘踏雪無痕’。”

  杜穿云緊緊腰帶,一提氣,撒腿就跑,快似奔馬,片刻間到了一根樹下,圍樹繞了一圈,又跑回來,止步,輕吐一口氣,得意地說:“見過嗎?”

  韓孺子和張有才向地面看去,潔白的雪上果然沒有腳印,張有才還是不太服氣,走過去仔細察看,自己一腳踩下去,腳印清晰,杜穿云跑過的地方卻只有極淺的一點痕跡,“這也不算‘無痕’嘛。”

  張有才嘴里嘀咕著,心里佩服得緊,慢慢前行,查看每一道痕跡。

  “我爺爺叫杜摸天,我叫杜穿云,你就知道我們杜家的輕功有多厲害了,我爺爺還有一個綽號,人稱‘一劍仙’,那就是劍法也很厲害,我的綽號叫‘追電飛龍’…”

  “又在吹牛。”杜摸天走來,推開孫子,“名號是江湖同道賞的,哪有自稱的?你一天換一個,到死也不會有自己的名號。”

  張有才從樹后轉過來,笑著大聲說:“樹后有腳印,你中途休息了!”

  “又沒說不可以休息。”杜穿云小聲道。

  杜摸天笑道:“倦侯別在意,我這個孫子嘴上沒把門的,就愛胡說八道。”

  “令孫輕功蓋世,怎么能算是胡說呢?”韓孺子對杜穿云還是很佩服的。

  杜摸天搖搖頭,“倦侯被騙了。”

  張有才正好跑回來,詫異地問:“他鞋底有東西?那也做不到在雪地上腳印那么淺啊。”

  “爺爺,跟他們說這個干嘛?”杜穿云小聲道,拉扯爺爺的袖子,又被推到一邊。

  “倦侯看過雜耍嗎?”杜摸天問道。

  韓孺子搖搖頭,張有才道:“我看過,有耍猴的、登高的、舞刀的、吞火的…可有意思了。”

  杜摸天笑著點點頭,“沒錯,有些人能將幾十斤、上百斤的大刀舞得虎虎生風,可是他們怎么不去戰場上殺敵立功呢?”

  “是啊,為什么呢?”張有才極感興趣。

  “因為舞刀是舞刀、戰斗是戰斗、打架是打架,所謂隔行如隔山,能舞動大刀的人,到了戰場上可能連刀都來不及舉起,戰場上的猛將到了巷子里,可能連敵人從哪冒出來的都不知道。”

  “是這樣啊,我還以為力氣夠大就行了。”張有才沒太聽懂。

  韓孺子想起孟徹也曾經說過類似的話,他的武功明明很好,卻聲稱打不過五名士兵,現在想來,他未必是自謙,而是在拐彎抹角地說:他學的是江湖功夫,在戰場上打不過五名士兵,在巷子里卻不一定。

  “‘踏雪無痕’這種功夫跟江湖雜耍差不多,能用來顯擺,能用來賺錢,是我們爺孫行走江湖沒飯吃的時候拿來賣藝的。真要是打架,腳底虛浮乃是大忌。”

  “可以用來逃跑啊。”張有才替“踏雪無痕”想出一個用處,卻遭來杜穿云的怒視。

  “頂多跑出十幾步,有那勁頭兒,還不如腳踏實地跑得更快、更長久些。”

  杜穿云越來越驚訝,“爺爺,你把把老底兒都給兜出來了,這是真要教他們武功啊?”

  “當然是真教,倦侯不是江湖人,別拿江湖那一套騙人。”

  此言一出,韓孺子和張有才都對杜老爺子印象極佳,一塊施禮,算是真心實意認他做師傅。

  真師傅第一天傳授的武功極為簡單,活動活動腿腳,站在原地蹲馬步,累了可以起身休息一會,然后接著再蹲。

  杜穿云被爺爺揭了老底,十分不甘,也跟著蹲馬步,姿勢標準,從始至終一動不動,給兩位徒弟帶來不小壓力,輕易不敢起身。

  總共只蹲了一刻鐘多一點,韓孺子覺得兩腿酸疼,張有才更是愁眉苦臉,連走路都不利索,“主人,我許錯愿望了,能不能不學武功了?”

  “不行,我學你就得學。”韓孺子可不能放走張有才,那樣的話他在杜穿云面前會顯得更弱。

  早飯時,崔小君一直偷笑,被韓孺子逼問多次,她才說:“我想起家里的幾個哥哥,他們有過一段時間也是特別愛練武,起早貪黑,請來的師傅有十幾個。”

  “后來呢?他們練成了?”韓孺子問。

  崔小君咯咯直笑,“才沒有,他們練了幾個月,在府里倒是打敗不少仆人,自以為很厲害,非要喬裝打扮出去與人打斗,結果挨了打,被仆人抬回府,據說他們后來高喊自己是崔家的公子,人家不信,打得更狠。”

  韓孺子也笑了,“我不出去打架,學武就是為了強身健體。”

  “那就好,我看杜師傅也不是崔家請來的那種騙子師傅,他們天天吹捧我那幾個傻哥哥,讓他們自以為是,才敢出去惹事,后來這些人都我母親攆走了。”

  韓孺子卻想,這世上的騙子還真多,望氣者淳于梟據說就是個騙子,只是騙得比較大,能蠱惑諸侯王造反,連大儒羅煥章都視其為圣賢。

  飯后又練了半個時辰,仍是蹲馬步,韓孺子休息了兩次,總算支撐下來,張有才卻總耍賴,一次又一次地坐在地上,杜穿云想了一個辦法,在張有才屁股下面豎著放置一截枯木枝,小太監再不敢坐下去,實在累得不行,就站起來走兩步。

  “馬步得練幾天啊?”練功總算結束,張有才一拐一拐地走路。

  “幾天?永無盡頭,我爺爺這么大歲數,每天還要練一會呢。”杜穿云活蹦亂跳,半個時辰的馬步對他毫無影響。

  張有才苦著臉,后悔莫及。

  韓孺子更衣換裝,準備迎接上午的拜訪者。

  武帝鉅太子的遺孤韓施,雖然在太廟里抽簽時沒能得到祖宗的垂青,與帝位失之交臂,卻被封為冠軍侯,接掌北軍,數日間就與精銳的南軍形成對峙之勢,風頭一時無二。

  這樣一個人,為何前來拜見廢帝?連楊奉都想不明白,甚至沒給倦侯太多提醒,只是建議他正常接待即可。

  十七歲的韓施是韓孺子的堂兄,他來拜訪,倦侯理應出門迎接,可他又是廢帝,位比諸侯王,比冠軍侯要高貴一些。

  府丞不敢獨自做主,昨天特意跑去宗正府向上司求助,得到的指示是:爵位為大,倦侯迎至二門即可,施拱手禮,稱對方“冠軍侯”,不需稱“兄”,更不能以“皇兄”、“皇弟”互稱,入廳之后,倦侯居主位,冠軍侯坐客席。

  宗正府的安排頗為細致,就差規定兩人的交談內容了。

  上午巳時,冠軍侯韓施準時來訪,他顯然也接受過指導,在禮數上與倦侯配合得嚴絲合縫,像是演練過許多次。

  兩人在太廟中見過一次,直到這時才有機會互相仔細觀察。

  韓施看上去比十七歲要成熟得多,面帶微笑,頗有幾分豪爽氣,眉目間與韓孺子見過的太祖畫像有些相似。

  兩人互相謙讓了三次,并肩走入正廳,倦侯府丞這種情況下必須在場,冠軍侯韓施同樣也有官吏跟隨,在官吏之后,才是他們自己的貼身隨從。

  一開始的交談中規中矩,韓施泛泛地感謝宗室的幫助,贊揚倦侯府的清淡雅致,并對倦侯的悠閑生活表示適當的羨慕,韓孺子微笑著敷衍,心想對方不會是特意來觀察自己心事的吧,韓施雖然成熟,卻也沒到一眼洞穿人心的程度。

  韓孺子心不在焉,腿上的酸痛弄得他坐立不安,因此漏聽了幾句話,突然反應過來,“冠軍侯剛才說什么?跟楊奉有關的那句。”

  韓施微笑道:“我說我早聞楊公大名,可惜此前無緣得見,如今北軍缺一位軍師,不知倦侯肯否割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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