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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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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房里煥然一新,椅子上鋪著褥墊,書案上擺好了筆墨紙硯等物,新買來不久的書堆在地上,有一些還沒有開箱,韓孺子要親手擺放,不過他想在書房里“偷懶”的愿望沒能實現。

  白天,楊奉一多半時間都待在書房里,與倦侯討論朝堂形勢,基本上都是他說,偶爾提出一兩個疑問,足夠韓孺子想上一兩天。

  下過幾場雪之后,京城迎來難得的一個大晴天,楊奉卻毫無察覺,坐在書案對面,一張張地仔細查看剛剛送來的邸報。

  邸報三五天一送,上面全是朝廷近期的重要公文,遠離皇宮之后,楊奉只能了解朝中動向,雖然有點滯后,總比一無所知強。

  楊奉揀出一張邸報,推到倦侯面前,韓孺子拿起快速瀏覽了一遍,“崔宏這就認輸了?”

  距離太后選出新帝已經十天,鏞太子的遺孤韓射尚未正式登基,這也是京城內外最為緊張的十天,太后出招,大家都在等太傅崔宏做出回應。

  崔宏完全有理由憤怒,通過太監景耀,他已經與太后暗中談判了五個月,卻得到一個完全出乎意料的結果:東海王不僅沒當上皇帝,甚至連競爭帝位的資格都變弱了,要排在廢帝韓栯、鉅太子遺孤韓施以及鏞太子遺孤韓射之后。

  整個朝廷的格局為之一變,崔家不再是帝位不可或缺的參與者,楊奉對太后這一招贊不絕口,卻一直沒有弄明白太后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覺找到這兩人,又與大臣達成一致的。

  可崔宏畢竟掌握著京城最為精銳的南軍,仍然能與太后斗個魚死網破,尤其是韓射剛被立為太子的那一天,鉅太子遺孤韓施的影響力還沒有完全發揮出來,南軍仍然服從崔宏的命令。

  那一天,京城封閉全部城門。禁止任何人進出,城上守兵劍拔弩張。

  城門一連封閉了三天,就算死人,也只能暫時存在家中。不能送到城外埋葬。

  第四天,新任北軍大司馬韓施在城外閱兵,一向以懶散聞名的北軍居然聚齊了七八成,在訓練了一個上午之后,近十萬名將士面朝城墻山呼萬歲。聲震數里。

  失去的戰斗力不可能立刻恢復,但是北軍的舉動還是帶來巨大影響,南軍對太傅崔宏的支持不那么堅定了,越來越多的將士記起了鉅太子擔任大司馬的日子。

  崔宏妥協了,不是一下子,而是一步步慢慢來,先是上書為自己擅回京師請罪,得到原諒之后,他也加入為前太子洗冤的行列,建議封韓施為王。而不是冠軍侯,這一建議被太后駁回。

  韓孺子正在看的邸報是崔宏的第五道奏章,昨日送達。

  中司監景耀受到指控,稱他是導致兩名太子冤死的罪魁禍首之一,他一直躲在南軍營地,崔宏保護了九天,終于將他交了出來。

  “我以為景耀忠于太后,太后也信任景耀。”韓孺子對這件事一直沒有想得特別明白。

  楊奉放下手中的邸報,“我說過,必要的時候整個天下都得‘連累’。太后仍然信任景耀,可是不得不犧牲他,以換取大臣們的支持。”

  “景耀真的害死了兩位太子嗎?”

  楊奉笑了一聲,“鉅太子、鏞太子的死因我不是特別了解。可我知道,當皇帝想要殺一個人的時候,用不著自己找借口,總會有無數的人揣摩圣意,主動提供借口,景耀能升任為中司監。自然沒少做這種事情,但他不是唯一一個。”

  “可大臣們偏偏不喜歡他。”

  “你去過勤政殿,如果你是議政大臣,會喜歡那個掌握寶璽的太監嗎?”

  韓孺子笑著搖搖頭,“原來的中掌璽劉介呢?他是怎么做的?”

  “劉介是個純粹的掌璽之人,每天將寶璽送給皇帝,然后再收回,自己從來不在大臣奏章上蓋印。”

  韓孺子一點也不喜歡景耀,可這時心里卻生出一股寒意,大臣們表面上馴服,對闖入自己地盤的外來者卻是心狠手辣。

  “太后利用齊王謀逆一案在朝中抓捕了不少人,大臣們都沒有反對,卻對一個名掌印的太監恨之入骨,必欲除之而后快。”韓孺子并不同情景耀,只是發出感慨,慢慢理解了父親桓帝對大臣的懼意。

  “大臣們無論派別,都有一個共同的想法:君臣相輔,各管一片,就像是夫妻,至于誰是夫誰是妻,大臣和皇帝的想法可能不太一樣。君臣可以相處愉快,也可能鬧矛盾,但不管怎么說,不準外人插足,太監就是外人。”

  “太后不算外人嗎?”

  “所以太后必須緊緊抓住一名傀儡。”楊奉沒再說下去,大楚朝廷風雨飄搖,人人都看在眼里,可是誰也不知道大廈究竟會不會倒掉、何時倒掉,“眼下朝廷總算暫時穩定,如何應對北方的匈奴將是下一個挑戰。”

  秋天的時候,匈奴果然大舉入塞,掠走了一些人口與財物,但沒有過分深入,邊疆楚軍以守為主,也沒有追擊,可是和平畢竟被打破了,新帝登基之后,必須先解決這一威脅。

  如果我是皇帝…韓孺子忍不住想象自己會怎么做。

  楊奉不知道倦侯的心事,扭身向門口說:“進來吧。”

  張有才抱著一摞簿冊、紙張進來,往書案上一放,說:“上完課了嗎?”

  他將主人與楊奉的每日議論當成授課,輕易不敢打擾。

  楊奉哼了一聲,拿起幾張紙掃了一眼,立刻感到頭疼,“怎么每天都有這么多的銀兩支出?”

  “哈,楊總管,都說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您都當家了也不知道啊。咱們這兒怎么也是一座侯府,上上下下近百口人,每天光是吃喝…”

  楊奉抬手示意張有才不用說了,“得有一位賬房先生處理這些事情。”

  韓孺子忍住笑,楊奉坐在屋子里就能大致猜到太后等人在想什么,卻弄不清小小一座侯府的賬目。可他沒資格嘲笑楊奉,他自己也看不懂,能看懂也不感興趣。

  “下午我就出去聘請一位。”楊奉無奈地說。

  張有才沖倦侯擠眉弄眼,韓孺子道:“有話你就說,難道你有現成的人選?”

  張有才吐下舌頭,沖楊奉笑了笑,“宮里出來這么多人呢,沒準有人會算賬。”

  楊奉冷冷地說:“別耍心眼,說吧,是誰?”

  張有才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一塊出宮的何逸何三叔從前在宮里記過賬。”

  楊奉對宮里的太監不是特別熟悉,想了一會,說:“把他叫來。”

  張有才高興地答應一聲,連跑帶跳地出去了。

  “還好你只是倦侯。”楊奉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然后道:“這些太監與宮女自愿出宮必有所求,你處理一下吧。”

  “咦,你又要丟下我一個?”韓孺子發現了,一旦事情比較繁瑣,楊奉總會丟下不管。

  “我得出去打聽情況…”楊奉含糊地說,起身走了,韓孺子叫都叫不回來。

  張有才帶著一名干瘦的老太監回來,沒見到楊奉,感到很驚奇,“楊總管呢?”

  韓孺子對這名老太監有印象,沖他點點頭,“不用他,我自己能做主。”

  “那就更好了。”張有才長出一口氣,他更忌憚楊奉而不是主人,“何三叔從前在…”

  韓孺子抬手制止張有才說話,對老太監何逸說:“你曾經在宮里管過賬目?”

  “只是燈火司,那里日常損耗比較多,老奴記過十幾年的來往賬目。”

  韓孺子不懂賬目,問不出細節,所以他問:“記賬并非重活兒,你為什么要跟我出宮呢?”

  “受到排擠了唄,上司總想將何三叔弄走…”張有才替老太監答道。

  何逸苦笑數聲,“謝謝有才替我遮護,可是對主人我得說實話,呃…其實我是因為好酒,受不了宮中規矩太嚴,所以…”

  光是提起酒字,老太監就在吧嗒嘴,笑得更尷尬了。

  韓孺子也笑了,“你在宮中記賬可曾出錯?”

  “哪敢啊?一兩油、一截蠟燭對不上,也要挨板子的。”

  “咱們這兒的賬目沒那么復雜,規矩也沒那么嚴,可要是出錯——”韓孺子想了想,“罰你至少一個月不能喝酒。”

  何逸睜大眼睛,“這比打板子還嚴!倦侯放心,我絕不會出錯。”

  韓孺子轉向張有才,“說吧,你出宮之后的愿望是什么?”

  張有才的眼睛瞪得更大,“主人不相信…主人懷疑我…”

  “你們隨我出宮,我很感激,正好趕上今天我心情好,想要滿足你們的愿望,盡可能,不是一定,說了,我想辦法,不說,那就算了,今后永遠不要再提。”

  張有才在自己腦門上彈了一下,笑道:“主人要是這么說,我還真有一個小小的愿望。”

  “嗯。”

  “我希望學武功,今后能當您的侍衛。”

  韓孺子大笑,明知這個小子只是嘴甜會討好人,心里還是很受用,起身道:“何逸,你把積累的賬目處理了,然后問問所有出宮人的愿望,等我回來處理。張有才,跟我出趟門。”

  “去拜師學藝嗎?”張有才眼睛一亮。

  韓孺子搖搖頭,他不想拜師學武,也不想打聽朝中形勢,此次出府只做一件事,“咱們去給夫人買幾只小雞小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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